和他说话的人是个老太太,慈眉善目,一身布衣,虽然打着补丁,却十分干净整洁,是个远近闻名的好脾气,家里的丈夫死了,儿子也被征兵征走了,再也没回来,听说这个是个弃婴,十分怜惜。
“怎么了?”她问。
亦无殊低垂下眼帘,对心里忽然涌上来的不舍和心疼感到十分不解和无措。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这个才见过一面的孩子生出不舍?
但这不是能感情用事的时候,这个孩子跟着他远不如跟着别人来得妥帖,先不说能不能照顾好这回事,他心里有种直觉,他的生命不会太久。
是个傻子,还短命。
这样的人,不适合养孩子。
他下定了决心。
“没什么,我……嘶!”他的手被咬了。
翎卿还没长牙,咬人不疼,但眼里肉眼可见地带上了火气。
“?”
亦无殊后知后觉,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照顾不好你的。”他小声说。
翎卿可不是个会体谅他人的人,冷冷看他一眼——我管你?
亦无殊:“……”
老太太还在等他松手,亦无殊沉默了一会儿,又把孩子抱回了怀里。
老太太疑惑,他不大好意思,把声音放得很低,说:“我想养。”
虽然困难,但他还是……不太想给别人。
既然这个孩子也不想……
“我会努力养你的。”他说,摸了摸孩子的头,很认真地承诺。
翎卿仰起头,小小的孩子,水洗一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照出面前的人,眼里的愤怒渐渐褪去了,忽然抬了下头,软嫩的面颊贴上了他的侧脸,闭上眼睛。
孩子的脸柔软得不可思议。
【4】
翎卿五岁,该去学堂了。
镇上有个学堂,据说是哪个仙山开办的,全为了行善积德,不要束脩也能入学,还给他们书本和纸笔,只是不包吃住。
学堂里的书本和制服是统一的,凡是能从家里带来的东西,自然成了攀比的工具。
比如装笔的架子,有些家里有钱的,用的木料就名贵,据说是什么名家手笔,引了很多人去围观。
亦无殊去接翎卿放学时恰好看到这一幕。
翎卿正在收拾,把桌子上摆着的东西一样一样放回布包里。
对于读书这回事,翎卿倒是无所谓,他从出生就能感知天地,世界上很少有他不知道的东西,读书反而是浪费时间,还不如他睡一觉领悟的东西多。
况且这世间流传的很多书籍本来就出自亦无殊之手,都是亦无殊早年闲暇时写的,上到感悟大道的修炼心经,下到建房子修河渠,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翎卿也写过,这世间流传的药学经典,最初的那一版,大部分都出自他手,但他本就看不惯别人,更没什么慈悲救世的心肠,不大乐意做这种救人的善事,流传出来的大多都是各种奇奇怪怪的配方,只有少数是救人的,其中有本据说失传已久的药经,世间难寻孤本,最开始的手稿还放在神岛的书房之中。
他是这样想,读不读书都无所谓,不过亦无殊很紧张这件事。
亦无殊就跟这世间的大多数家长一样,好像觉得他不来读书就要完蛋了一样,翎卿懒得在这种事情上纠结,就当打发时间了。
同桌看着他动作,纠结许久,问:“翎卿,你怎么不带个好点的笔架,你这个……”
他对着那个简陋的笔架比划了下,“都快坏了吧?还有你的镇纸……这就是个路边捡的石头吧,这种能好用吗,跟你家大人说换个好点的吧?”
翎卿看了眼。
这笔架是亦无殊听说他要用到自己熬夜做的,这人笨了手也笨了,以前炼制个神器都不在话下,现在钉个钉子还能砸到手,不过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亦无殊是个笨蛋,他就是个懒鬼,能用就将就用了,懒得做新的。
“哪里不好用?这可是亦无殊找了好久才找到的整条河最圆的石头,”翎卿拎着挺顺手,说,“我觉得还行。”
同桌傻眼,看着他走远。
翎卿对这些身外物都不怎么在意,只要亦无殊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行,但这场景落入亦无殊眼里,就不是滋味了。
一直以来的愧疚再次弥漫。
如果说这件事还只是一件小事,最多就是让亦无殊闷在心里一段时间,翎卿哄哄就过去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彻底把矛盾激化了。
镇上有些小孩子,家里条件不错,供着读书,回家路过屋前的门槛,看翎卿撑着小脸坐在院子里,手里拿了根树枝,不知在地上画些什么。
这些孩子上了一天学,本就烦着,看他这样,想起课堂上老师对翎卿的夸赞,还有家里父母的数落,更是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