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收起笑容。「你刚才看见了,对不?」
乐慈抬头看我,下定重大决心似的点了一下头。
「你认为有甚么地方不对?」
「当然不对……」乐慈又急又气的道:「你……你……怎可以这样乱来?」
我重新坐正身子,淡然问:「我怎么乱来?」
「我妈……我妈是你的乾妈啊!你对乾妈这样……又亲又抱的,成甚么样子?」
我双手一摊,笑道:「那么你希望我对谁又亲又抱了?我这样对别人碍着你甚么地方?」
「你……你……」乐慈气得泪水也掉下来。「你刚才在楼下对我妈说,你不敢……不敢来亲我……所以便亲我妈……我……我以为你上来是真的为了……」
「为了亲你?你会让我亲吗?你想我亲你哪儿?告诉我吧,我马上照着办。」我冷冷地向她瞪着眼,不愿示弱。
「你妈……跟我妈说你会娶我……到时我自然会让你……亲个够……」乐慈哭道:「只是你这样亲完我妈……我也不想让你亲啦……」
「别说那是几年后的事,就算到我们真的长大了,我也不一定会娶你。」我一只手把乐慈的脸轻轻地板过来,然后吻了她脸颊一下。她用力推开了我,我又说:「你现在看不过我的德性,我偏偏要你看不过眼。到时你还想不想嫁我,你自己想清楚吧。」说着便翻身而下,只听见乐慈留在上面大声哭了起来。
林太太急急地走过来问:「怎么吵架了?你弄哭了乐慈么?」
我用手背擦擦眼睛,真的是觉得累了。「没甚么,她在使性子。让她哭个够吧,待会你才上去安慰一下便行了。」
「未结婚便先吵架,不太妙啊。」林太太踹着脚喃喃地说。
「不要紧,你乾儿子最让得了女人。她愈是横蛮,我愈是精神。」我笑着说完后,便离开林家的屋子。
这天半夜我睡了一会又醒过来,之后怎也睡不下去。睁眼凝视着屋内的压倒性黑暗,我在床上转个平卧的睡姿,把头枕在双手上,思潮起伏。
徙置区的夜深得可怕。平时要是十一二点还会有居民放几张小凳子在屋外喝喝酒、或跟其他人瞎聊,可是到现在两三点过后便是完全的一片死寂。在这儿长大的我当然不怕甚么黑夜,可是处身其中便会无法自制的想起很多东西。身旁的爹妈睡得很熟,爹还偶然微微出了鼾声。他这几年来都在旺角那一带的码头当苦力,那份工资就是我们一家的生活来源。个子又小又瘦的他实在不适合当这样的工作,我妈就经常要在夜里给他搽药酒。我爹又对我说,到四十岁上下他的肩膀就用不了啦,因为长年被重物压着的关系,连筋也伤了。
可是我不同情他,也没有为他特别痛心过。我为自己有这样的爹而厌恶。他也不是未读过书,又不是乡间长大的蛮子,怎地如此不长进?要是他独个儿自生自灭我倒不管他,可是他仍要不自量力的讨个老婆生下我就是万万不该。要是稍微有上进心的男人也会到大都会那儿碰碰机会吧,他却偏要带着儿小老婆嫩的妻儿挤进这住得人半死半活的烂屋。别说我没孝心,可是孝心也要用来给对我有用的人。他?不配。
姓李这个男人一生中最成功的是能娶到我妈。我妈今天才廿八岁,十七岁那年生我,比我爹小了十年有余。林太太就常赞道我妈是个绝色美人,在附近的男人无一个不对她虎视眈眈。可是我妈身材很高,比乐凤还要高着一点儿,可是不像乐凤般肩阔骨大,而是窈窕高贵的那类型。瓜子脸口,双眼明亮,皮肤好得没话说。脸上经常挂着大方的微笑,既像菩萨又像慈母,所以即使男人们看得垂涎三尺,可是怎么说也不敢伸手碰一碰。我妈怎会嫁给这样的男人?
我又想起了日间被我气得痛哭的乐慈。如果她将来真是嫁了我,将来不难成为我妈的复制品。即使不能学得十足,总能有八分似。我知道她有这个天资。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可是我心中仍有说不出的遗憾。
不用说,我并不会对她如我爹对我妈这般。我会给她过奢华的日子,亦不会给她带小孩或做家务,这些我自然会聘人来做。她的责任只有令我欢喜而已。事事顺从,给我支持,那我就不会强求她为我做别的。可是我为甚么仍是不欢喜?
这样的事,照我这时的脑袋当然难以明白。可是日后,我就知道我不满足的是甚么。乐慈每样都太好,以致不能让我得到我真正所需的。她会是个好妻子、好妈妈、好伴侣,可是并非能令我服从的女人。我除却了给她必需的东西外,就不会为她争取更多额外的东西。可是她在我心中的地位应该不止如此,要数出我心中第一位的女人,那当然非她莫属。可是我竟然不能为这个女人而停下来,那么在我心中,其实一定是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女人,只是我不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