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霜感到一股炙热的目光正投向自己,情知有古怪,深想了想,轻轻道:“究竟何事?我现在并不生气了,你便说无妨。”
星眠不意她此刻放软声音,还有些不适应,想说的话如鲠在喉,就是吐不出来。
但再不说,恐怕就更尴尬了。
便鼻息一紧,随说道:“我最近,看上一个女子……当真让我魂牵梦萦,如痴如醉。虽相识不久,但其一颦一笑无时无刻不在面前浮现矣……”
飞霜不语,只在心里道:“这是你的私事,与我何干?”
星眠继续道:“她父母双亡,早年离家,独自流浪。如今身处市井,却未自甘堕落,反而习得一身好本领,靠勤劳过活……更关键的,是她性格坚强,心地善良……”
飞霜将头略微一点:“听上去是个好女子,而今已不多见了。”
又道:“但你要请教什么?”
星眠道:“我想请教你,我若想迎娶她,该作何打算?我家人死尽,并无人料理,我也不甚知晓仪式。”
飞霜转而低头,思忖多时,方正色道:“你们两个都无家人,又是市井平民。便不拘于完备仪式,搞什么三书六礼。但即使如此,纳采、纳征、请期、亲迎也是不可少的。先,你须寻个熟面孔的长者作媒人,提前将财礼送去女家,求请婚约。得到应允后,再到乡庙里占卜凶吉,择定合婚的良辰吉日,并告知女方。然后,在婚前一个月,请两位亲戚陪同——若没有亲戚,相熟的朋友也可以——约同媒人,带备聘金礼金去到女家。女方此时也应回礼。最后,一切准备妥当,在结婚之日,你须偕亲友亲往迎娶新娘,方行拜见礼,用花轿将新娘接回家中,再请长老们见证,完成拜天、地、祖先的仪式,礼成即入洞房。简略说来就是如此。”
星眠听罢,感叹连连,说道:“结婚真乃劳神费力的大事矣。”
飞霜笑道:“一生只做一次的大礼,不似如此,岂能显出诚意?”
星眠道:“我不是嫌烦怕累,只是我这对象,还有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飞霜“咦”了一声,道:“哪里不寻常?说来听听。”
星眠咽了咽唾沫,轻轻起身,拉过蒲团到飞霜近前坐下,继而直视着飞霜清秀的脸庞,一字一顿道:“她……是个盲人。”
屋外,惊起一行飞鸟。
在静谧的夕阳中啾啾叫着,越飞越远,直至不见。
院墙的影子拖的愈长,把花草树木全纳于其内,摇曳交错,意成水墨画境。
飞霜的脸唰的红了,从耳根一路红到脖颈,且身在近处甚至还能听到她急剧的心跳声。
那白皙如碧玉般的皮肤此刻翻作成一块红玉,并出了温热柔软的光泽。
星眠不敢说下去,只是静静的看着。
过了良久,飞霜唇角轻启,带些嗔怪道:“我此前说了让你莫耍弄我……这又算什么?”
星眠一怔,心道:“不好。难道她对我并不有意?”
赶紧找补道:“我,我是说那个,呃,那个春街档盲歌伎葛如烟,我,我与她相好。自前月第一次见面就迷上了,不可自拔。心里认定便是卖尽家产,也要足千金之数,明媒正娶回来!”
说完也自红了脸。
只见飞霜将头一偏,虽双目紧闭,却好像正看过来。
“赵星眠,你休用几句胡话搪塞过去,我不是随便受消遣的人。葛如烟是那地方的名妓,弹的一手好琵琶,远近无双。向来侍奉的都是达官贵人。你一个花蛇帮低级帮众如何得见?假使偶然随人见了,她真会中意你?她正直青春之初露,艺才之巅峰,妓档老板当个宝一样捂着,安肯放与你成婚?”
星眠未料飞霜耿直至此,分辨道:“这,这个……我会与老板相商……”
飞霜道:“不提其他话,我连你是否认识她都感到怀疑。你能告诉我,她的小字叫什么?”
星眠撇撇嘴:“我还未及去问……”
飞霜道:“你不是未问,而是根本未见。我来说罢,她小字‘倾月’,是自己取的艺名。这件事连玉蝶都知晓,你竟不知?还说什么与你暗定婚约,真乃天方夜谭。”
一番话顶的星眠哑然失声。无可奈何,只得道:“抱歉,沈姑娘,我,我又撒谎骗你了……”
本以为飞霜肯定会生气,不料沉默了会儿,竟听得轻哼一声,说道:“这次饶了你,下次注意。”
将手臂抬起,手里握着茶杯道,“我渴了,替我加杯水。”
星眠点点头,赶紧拿过茶壶,拿在半空时又忽的停下,呆呆望向飞霜。
——夕阳最后的微光从她身后照来,此刻已铺满了整间屋子。
画屏、书架、案几、地板全都泛着晶莹。
傍晚的风穿过院中的花木,丝丝缕缕的吹进清新香气。
她的脸庞被明暗一分为二,耳垂为界,光线细腻到连小小的绒毛都清清楚楚。
她的表情绝不是在愠恼,也不是在讥讽,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
有点像得到了不实用的礼物;有点像拆穿了朋友们的惊喜;有点像贴身之物失而复得;有点像明白了一切却又假装不明白……
星眠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后决定试试她的心意。
他放下茶壶,转而握起她的手,在那雪白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下去。
飞霜并未反抗,或者说反抗的慢些,足过了好几秒,才抽回手,放于胸前。
问道:“你做什么?”
星眠不语,又近一步,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塞入她的手中。
“我这块玉是传家之宝,向来随身携带。沈姑娘,你阅历多,帮忙端量端量。”
古时送玉,其意自明。
飞霜摩挲着玉佩,出神半晌。
抿起嘴唇,继而以极轻的声音道:“登徒子,你,你又搞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