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你就是舍不得你?”牵她手来到底楼,男人挑逗的眼眸深不见底,陈显莹抱胸,拢了一怀的寒风:“去你的,快去吧,我在这等你。”
他抓她的肩膀匆匆在她脸颊蹭了一个吻,而後跑开了。
风吹淡她的疼痛,肌肤相亲使她心中酸涩,她举起手机回身拍那座老旧的居民楼,但看到的似乎不是那扇漆黑的窗户,回忆攀越窗棂,逃出了熄灭的空壳。炭烤的香气,蒸笼的热雾……和诉说爱意的热吻都不愿意被葬在房子里。
它们追随故人,誓死□□情的忠守。
陈显莹还沉溺着,一阵笑声推土而至,循声而至,是宋萍一家,夫妻俩中间牵着小孩,三人脸上均洋溢着笑容,外套也都敞开着。
宋萍利落的马尾有些松散了,看上去像是在外面酣畅淋漓地玩了一天。小男孩精力还很充沛,借着两边手上的力蹦蹦跳跳,父母宠溺地看着他,这样的场景她并不陌生。
模糊的夜色中,有一两瞬她似乎看见儿时的自己同父母一起回家的样子。
很好,她长大了,爸妈还在家里等她。
宋萍走近了,热情地同她打招呼:“小陈?你回来啦?”
陈显莹笑笑,手往旁边的地上摆了一摆,宋萍看见满地的行李,惊愕道:“这是,干啥,要走啊?”
“啊,我工作又调回老家了,明天就走。”
“哦,哦。”宋萍有些不知道说什麽了,身後的男人接道:“回家也好,一路顺风!”
“对,一路顺风!”妇女应和道。
陈显莹始终笑着,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突然想起来自己兜里好像有块糖,于是掏出来那根草莓味的棒棒糖递给小孩。
“快谢谢阿姨。”宋萍赶紧搭腔道。
小孩先是着急忙慌地扒了糖衣把糖果塞进嘴里,再含含糊糊地说:“谢谢阿姨。”
陈显莹笑道:“不用谢。”
何宇浩从远处跑来了,他认识宋萍,匆匆地向他们点了个头:“你们好。”就抓过陈显莹的手上药,不顾其他的了。
宋萍瞧见:“这是受伤了?”
“害,门夹了一下,没事的,对了,那有一袋子前两天买的茶,搁冰箱里没坏,您要是不嫌弃拎家去吃,不然浪费了。”她拍拍正忙活的何宇浩,让他把菜找出来,何宇浩先把药塞到她另一只手里,绕过去把塑料袋递给宋萍丈夫,又回来继续他的“工作”。
宋萍看在眼里,笑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就上去了?”
“哎,回去吧,再见!”
一家人一边同她道别一边走进了楼梯间,男孩背着父母回头,举起手中草莓味棒棒糖朝她晃了晃。陈显莹弯下腰冲他挥手,冲着那颗闪烁在夜色中的粉红色糖球,直到它消失。
何宇浩不知什麽时候把车开到跟前,已经开着後备箱开始搬东西。陈显莹刚受了伤他更不让她动手,自己抿着嘴三两下就解决了,陈显莹第一次看到这个办公楼里西装革履的上层人士,撸起袖子干体力活,从前只有高中时偷看他搬水,拉着朋友跟在他身後,宽大的校服冗挂在青春期纤长的身体上,飘荡如青春的旗帜。
那时候她肆无忌惮,敢于把所有喜欢都堆在眼睛里,因为她敢保他不会回头。
时光折叠至此刻,何宇浩合上後备箱盖,倚着车屁股看着她笑,问她发的什麽呆。
陈显莹羞赧如少女,催促他赶快开车回家,在路上,何宇浩仍不死心:“票我已经退了。”
“嗯,”陈显莹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早走晚走都得走。”
他和南城之间,她始终坚定地选择南城。
男人单手把方向盘,另一只手探过去摸她的手,动作不算轻柔,陈显莹没一点挣扎,任他温热的大手在她手上又揉又摸,脸朝窗外侧去,上面似有月光浮动,表情几分决绝,犹豫一阵才终于开口:“我希望你别太把物理距离当回事,只要一直相爱,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你幸福就好,别的都没关系,”他看似沉静,声音却低哑得不行了,“春苗计划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当然,别的事情也不要瞒我。”
陈显莹看回去,看向他了,她想探究他的神情,他却收回了手,抻长脖子去看後视镜。
她不强求,转而继续盯着那黑森森的颠簸前进的路面了。
陈显莹当然理解他的心情,明白他咽下了多少不属于大丈夫的怨言,她突然开始反思他们的感情,是不是只有在风平浪静的乌托邦才能长久。
晚上她躺在他身边,男人蜷缩的背影在告诉她,他也没睡着。
于是她蹭着挪过去,从背後抱住他,宽厚的肩背因为她轻柔的动作而颤动了一下。
陈显莹一字一顿地喊他的名字,要把他从混沌的情绪里扯出来:“何宇浩,我回家不是我的错,你不回家也不是你的错,我们俩都没有错,相遇有没有错,相爱有没有错,我们往下过就知道了,好吗?”
“我也没说要分开。”他尾音抖出点委屈的意思来,转了一圈和她面对面。
月光穿透纱帘,把两个人的脸都照成青蓝的颜色,像过去流行的老相片的滤镜。
何宇浩抚着她的後脑,十分心痛在她眼睛里看出对彼此感情的不自信了,他认为自己不该耍小脾气。可男人总归是太难说出“我爱你”了,尤其是在这种情形下,说“我爱你”就等同于在给她一个天大的承诺。无疑是大雨前商羊鼓舞,是远行前画地为牢。
他二十七年的人生里,一切爱与幸福都在与他擦肩,在南城的几道河湾里飘蓬转萍,瘦小的姐姐是他唯一的至亲,母亲儿时在他耳边留下的乡音,他在动荡的人间咿咿呀呀地学给她听。
他说阿姐我会永远保护你。
可她在他未能干出一番事业时嫁为人妻,组建了又一个令人窒息的家庭,眼泪织成碎布,掩盖残破的婚姻,而且说什麽也不愿离婚。
何宇浩每次开八个小时的车去探亲,只受到姐姐的驱逐,她说别让丈夫“敲诈”他。
所以他遇到陈显莹,是遇到另外一个南城,没有流离,没有失散,不必相依为命,他不曾居住过的南城。
是陈显莹的笑容为他勾勒了一个虚假而美好的故乡。
何宇浩沉默了许久,陈显莹也没有合上眼,一双眸子水光潋滟,何宇浩的倒影是她眼里的船只,荡开别离的哀歌。
这船只大概驶近了,她没想到是双唇先被触动,哀歌荒腔走板,变成剧烈的轰鸣。
何宇浩最後选择不依赖情话,不臣服诺言,用一个深重的吻来回应她。陈显莹读懂他粘稠缠绵的语言了,她闭上眼睛,吻尽了全身力气,好像在说:“我也将爱你,到我爱不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