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说完便去另一间房了,烛玉潮和小福站在原地坐立难安。可过了一会儿,老人便端着一碗热水回来了:“这儿有凳子,怎麽不知道坐?”
话音未落,阿福便捂着嘴:“阿嚏丶阿嚏!”
老人摸了一把阿福的胳膊:“从外淋到里,要我说,还是别倔了,你俩把那衣裳穿上吧?”
于是一盏茶後,小福坐在凳子上穿着新衣晃着腿,手里还拿着一碗热乎水。
小福咕噜咕噜喝完,满足的“哈”了一声:“奶奶,这衣裳款式像是男子的,是您孙子的吗?”
“你这小孩猜得倒准,”老人笑了笑,“我那孙子若还活着,应该也像这位姑娘这般大了。”
“唔?”小福一愣,心知可能说错了话,低下头不再言语了。
“那时候啊,我们村里可热闹了,”老人摇了摇头,“可惜丶可惜,後来歹人来此放了把火,村里便冷清咯!孙儿也不知去了何处,罢了罢了,都是往事。”
烛玉潮仿佛想到了什麽,她双唇微颤,轻声试探道:“老人家,您的孙儿是叫丶叫星儿麽?”
老人浑浊的双眼瞬间有了亮光,她匆忙起身抓住烛玉潮的手,迫切问道:“怎麽?你认得他?”
烛玉潮刚刚收拾好的情绪再次覆水难收,果然如此。
贺星舟曾说自己在蕊荷周边的村落居住,却遇贼人放火屠村,他是为了逃命才进了城。
烛玉潮误打误撞,竟然找到了贺星舟所说的村子!她看着老人,不禁鼻尖一酸:
“星儿,是我至交。”
烛玉潮将自己和贺星舟幼年相遇丶分离的过程告诉了老人,说完,她强行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生病後便失忆了,兴许也是因此,他才没回来探望您。”
“哦……失忆了,”老人缓缓点了点头,“那後来呢?既然你知道他失忆,後来你们应该还见过吧?”
烛玉潮怔了怔,只挑了美好的部分讲述给了老人:“目前他在雪魂游历,若我下回遇到他,会告诉他村子还在。”
“知道星儿还好好的就行啦,”老人摆了摆手,“记得那会儿,星儿可机灵了,邻居一个眼神,他就知道那人想做什麽。”
“机灵……吗?”
烛玉潮想到幼时的贺星舟一开始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样子,只觉在长辈眼里,孩子做什麽都是好的丶对的。
“奶奶,星儿的双亲是什麽样的人?”
老人沉默半晌,她倚在摇椅上,扭头看向窗外的瓢泼大雨:
“蕊荷已经很多年没下过这样大的雨了,还真是稀奇呐。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
“那你铁定没见过我那女儿。距离上回蕊荷大雨,都快三十年啦。”老人一声长叹。
烛玉潮没听懂老人的意思:“什麽?”
老人垂下双眸:“星儿啊,是个没父没母的可怜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就被人卖到这儿来了,所以他亲娘亲爹是谁我们都不太清楚。村民们日子不好过,没人愿意抚养这孩子,但见到他,还是乐意给他口饭吃。
直到那年蕊荷大雨,一个眉目如画的姑娘来到了我们村里。对了,星儿这名字便是她起的。”
烛玉潮问道:“那位姑娘叫什麽名字?”
老人却摇了摇头:“她见我孤身一人,便主动问我需不需要女儿。我见那姑娘会来事便答应了,之後一直叫她囡囡,囡囡的。而星儿,也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了我的孙儿。”
烛玉潮算了算时间,猜测道:“囡囡是不是穿着一袭蓝衣?戴着面具丶手中拿着一把水剑?”
“那倒不是,你说的是长缨吧?我见过她。”
“您竟见过长缨?”
“我还知道她本名叫周暮呢。还记得长缨刚来蕊荷的时候,蕊荷宫哪个人不认得她把那剑?可後边儿长缨二字便成了禁忌。怎麽,那狗皇帝现在不堵我们老百姓的嘴了?”
烛玉潮弯了弯唇:“长缨是我师父,之前那位‘狗皇帝’已经死了,如今宸武换了新皇。想必不久之後,您又会再次听到长缨的消息。”
“你师父?小姑娘,你年纪轻轻,竟能得长缨青睐,真是不容易,”老人眼中多了几分赞许,“话说回来,我们囡囡也会武呢。那时候有一夥人来村子里偷钱,三两下便把那盗贼撂倒了!那招式,看得我眼花缭乱的。”
烛玉潮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村子里走水时囡囡在哪里?”
既然囡囡武功高强,探察力必然高于他人。
然而,老人颤抖地闭上了眼:“囡囡啊,在走水之前的一个月就去世了。她死前留给我一封信,那时候我才知道,她刚来村子时身上的伤已经很重了,茍延残喘了几年已是奇迹。不过幸运的是,星儿那日出门采果子了,他也算是逃过一劫吧。”
囡囡之事太过蹊跷,令烛玉潮十分在意,她咬了咬唇,终是说道:“奶奶,我能不能看看囡囡的信?”
由于老人先前的阴晴不定,烛玉潮有些担心她会拒绝。可这一次,老人什麽也没说,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了那封泛黄的信笺,递给烛玉潮:
“我识字,却没念过什麽书,所以囡囡写的这些,我也只能看懂大致的意思,没法儿全部理解。你方才说自己曾经在蕊荷学宫念过书,应该能知道她写的这诗的意思吧?”
烛玉潮察觉到老人期待的眼神,这才明白老人为何会如此轻易答应自己的请求。
这信里写的便和老人方才阐述的一致,并没有什麽异常的地方。直到烛玉潮看到最後一句话——
“止酒情无喜,停轺一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