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同行◇
◎明玉笑道:“这还算好,若是让我郎君知道,定要将他投到水里淹死算了。”◎
果然,尹清十分豪气地包了一艘小船,叫那船家烧一桌饭,搓着手对明玉笑道:
“表妹,我请你吃饭。等吃完了饭,我们坐船渡湖,先绕开那出事的地方到对岸,再随便去哪就方便多了。”
这安排甚和明玉心意,谢了尹清,垂头喝起刚上的鱼汤。
鱼是这船家早上打的,依着土法炖煮,鲜美醇甜。而後又端上几道菜,均是船家就地取材烧制。虽不十分精致,却颇有风味。
尹清叫了两壶酒,自斟自饮,又自说了些瞎话,很是畅快。
待他喝道第二壶,船家便开了船。
清风徐来,湖天一色,对岸远处郁郁葱葱。船行水上,泛起波光涟漪,宛如明玉的裙裾丶发丝一般,直将人心都扰皱。
饱醉之後,对着这良辰美景,尹清心底的什麽东西沉渣泛起,不可抑制地发痴了。
他意味深长地咳了两下,一灵巧小哥儿从舱里蹦跶出来,满脸喜气。对着二人打了个拱,道一声福,接着掏出一只小竹笛,一提气,一沉腰,摇头晃脑吹弄起来。
这小哥儿是船家的儿子,因自小学了些吹啦弹唱,平日除了撑船打鱼,逢着乡里有喜事,就跟着去吹打奏乐,也讨点小钱。
今日天清气爽,却不是婚嫁吉日,小哥儿正闲呆着没事干,不想好生意上了门。
他混惯了婚嫁场,吹人迎红轿,吹人拜天地,吹人入洞房,那调子自然欢天喜地。平白将湖上这入画的小舟,闹成了接亲的喜船,只听得明玉一哆嗦。
但这还没完,船另一头走过来个小丫头,绞着手帕扭捏半天,抹不开面儿的酸羞,一开口,嗓子脆,词儿却直白。
她唱道——
“东头里有个俏阿妹,日头不慌心上慌,盼早盼晚盼不到郎,哥哥你到底去了哪乡?成双的蝶,成对的鸳鸯,阿妹眼泪小河淌,只盼哥哥与妹好一场,阿妹我也不算白长个俏模样。”
西南山歌一拐十八个弯,酸不溜啾。好在抒发的多是少女情怀,不太热辣露骨,明玉尚且受得住。尹清却在这一手制造的气氛下,醉眼饧涩手颤抖,胆也肥壮起来。
从前拿着柳条追打他的表妹,如今脾气甚好,由他说一不二,只独自坐在船边彷徨。
瞧她,紧捏酒杯缓缓转,定是紧张,定是感怀,定是遭了蛮子的罪。死里逃生,方想起中原男子的好处。此时逢得旧日缘分,明明心有希冀,却又不敢希冀。
何须如此自苦?何须将自己困得如是紧?待我来亲手帮这自缚茧中的表妹释放释放!
尹清油光锃亮的鼻子耸了两耸,屁股一扭,坐得更拢,微微张臂,开口道:“表妹啊,我必不嫌你——”手顺势揽在明玉肩上。
吹笛小哥的一支小曲整好吹完,撼于少了一只小皮鼓,给小调敲个落点。忽听得“咚”一声骤响,应着小曲儿不拖不抢不快不慢,正想拍手叫一声恰到好处,却见是尹清被推进湖里。
尹清在湖中扑腾,船上亦炸了锅,小哥丢了笛子脱鞋袜要下水救,丫头捂住嘴巴想笑又不大敢。
明玉本是一时过激,使了莫初教的掌法,怎知她这表哥人高马大底盘却不稳,一推就跌进湖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此立个规矩。
便止住小哥,抄了根鱼竿将尹清拉到离船二尺处,溜了足足两盏茶功夫,方作色斥道:“还胡不胡闹?”
尹清离船已近,顺着鱼竿手勾勾去攀船舷,犟嘴道:“死丫头,我几时胡闹,不过搭一搭你肩膀,你就那麽金贵?有本事你就由得我淹死啊。”
他说得有底气,只因双手攀上了船舷,只须再爬上船,慢慢与明玉计较。
可那原本引着他的鱼竿,被明玉缩回去。湿滑竿梢直往他咯吱窝和胸口戳。
他本就水性不佳,被竿梢戳挠,一时痒一时疼,浑身酥麻,抓那船舷已是勉强,更没力气翻到船上。
明玉笑道:“我自然不敢由你淹死,但表哥这般抓着船淌过湖,日後也是一段奇遇,一番谈资。”
暮秋水凉,尹清连呛上几口,已是後槽牙打抖,咳得上下气不接。
这还只是一小段路,若真全程溜过湖,他虚胖的身子定是顶不住。
他终究没了脾气,讨饶说道:“表…表妹,阿嚏…我知道错了,我再不做不规矩的事…咳咳咳…你就饶我这一次…哎哟…痒…我以後再不胡闹了…”
他对天发誓,说得信誓旦旦,明玉才连同小哥拉他上来。那小哥似是唯恐拿不回吹曲的银子,假模假样叹一句公道:“天凉的,小娘子也忒狠心些。”
明玉笑道:“这还算好,若是让我郎君知道,定要将他投到水里淹死算了。”
郎君?尹清将将换上新衫,身上却擦得草率。船头一绺风,吹得他从胸口冷到心窝,欲问,又止。
明玉倒是不遮不掩,捏着鱼竿噼里啪啦对着水面乱抽,渐起白玉水花一片。
“我回来中原近一年,重新嫁了,也不稀奇。”
“你新夫君是谁,我认得不?”尹清默了半晌,忍不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