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蛊虫◇
◎我夜夜梦里都是我娘瞪大的眼睛,族人糊在我脸上的血◎
数日前,锦城山脚,农舍之下,一所密室内。
青瑶衣衫褴褛,鬓髻蓬乱,脸上颈上布满鞭痕。一双手枯萎,从前鲜红亮泽的指甲已被拔光,血迹浆在白皙手指上。
白羽坐她对面,打一盆水,沾湿巾子,解开她的衣领,替她擦拭血污。
但越往下擦,越触目惊心,到处都是鞭痕烙印,皮焦肉绽。
白羽擦得用力,焦痂翻起,又渗出血来。他更是发狠去搓那伤口,哭道:“姐姐,你身上的脏东西,怎麽都擦不掉,止不住。”
青瑶止住他,接过他的手捧在胸口,抚他发际,笑道:
“都是旧日疤痕,过一晚就忘了,阿羽不要替我难过,折磨自己,跟我回去吧。”眼里尽是疼惜爱怜。
白羽举起袖子擦泪,侧过头去,仿佛小孩子赌气一般。
“我做了这样的事,哪里还能回去?”
“可以的,姐姐有的是办法。找一个谁都不认识你的地方,去外头也好。买一间屋子,置办个书房,你不是喜欢念书吗?就和外头那些年轻人一样,拜名师学六艺。还有,阿羽也大了,该想想成家的事,四处走走,看看能不能遇上一个可心的,不管是族里的,还是齐人姑娘,只要看上,姐姐都替你求。”
青瑶面露慈爱,细哄他。
“可我不想要别的姑娘,我只想要姐姐。”白羽抱住青瑶,神情炙热。
青瑶初初一愣,随後又笑了。白羽那点心思,她早看在眼里。
她刚回西南,就见到从前生涩寡言的弟弟,从小屁孩长成了翩翩少年。一如老族长白笠,俊秀干净,儒雅知礼,强过那些醉卧花丛的贵胄少年百倍。却一见她,就像猫一般躬起背躲闪,偶尔偷偷看她,目光满是炙热。
她是风月老手,自然知道这炙热代表什麽,按她一贯性子,遇人挑逗三分,但对着白羽,却端重起来。摆出大姐架势,教导怜爱,不让他触到那些不堪和狠辣的事情。
她不仅自己这样,还要大全与甘姨婆也这样。将他送到五里沟,小心保护,又挑了一些淳朴正气的族人,与之为伴。
她早做好了准备,脏活累活都由他们干,而白羽要璧玉无瑕,高山流水,殊不沾污地坐上他爹的位子,成为族人仰望之领袖。
但她的营生瞒也瞒不过,白羽先是愤怒,常在上湮周边冲撞,後又变成冷淡,与她断了往来。
这些变化,连大全都看出了毛病,对她提醒:“阿羽对你不寻常,你要和他说说。”
她清淡笑道:“他还什麽都没说呢,叫我怎麽和他说。放心吧,就是个孩子,过阵子就忘了。不理我也好,省的惹上麻烦。”
却不知,她眼里拧巴的孩子,早就成了一个爱憎纠缠的男人。
她最会逢场作戏,却对他撒不了谎,还没想好如何应他,白羽先松开她破涕为笑。
“姐姐别为难,我不会真要你,你那麽多肮脏事,我抱一抱你都嫌恶心。你说你在这里的事,身上那些伤,让褚三知道,他还会不会要你?”
青瑶先是沉默,後听他提起褚策,不由擡起指尖在地上摩挲,垂眸会心而笑。
“就算没有这里的事,我也自知进不了他家门,有了这里的事,他也会善待我,敬重我。我与他,早不是情情爱爱能够说透的。”
忽而,青瑶发出两声尖叫,手指被白羽折断。
白羽再连抽青瑶两巴掌,站起身恨声道:
“婊*子,娼*妇,你有什麽资格?有什麽资格?你,大全,甘菁菁,湮地,清风寨,西山都没有资格,都是土匪娼*妇!”
他吼得仪态尽失,发狂起来。
“甘菁菁,我最恨甘菁菁,还有我那死了的爹。当什麽族长,什麽英烈,满口凛然大义,干的是奸盗下流勾当。
他亲手杀了我娘,却让人护送甘菁菁走。结果他怎麽样?败了,死了,让自己人杀了,头挂在城门口。剩我跟着甘菁菁东躲西藏,战战兢兢。
甘菁菁那贱婆子,以为我年纪小,什麽都不知道。可我夜夜梦里都是我娘瞪大的眼睛,族人糊在我脸上的血,横在路边发臭的尸。凭什麽别人都得死,就她活下来,我恨死她,巴望她死,每吃她一口饭都要吐。”
青瑶缓缓回头,如梦初醒。原来白羽小时那些异状,源自于此。
二十年前起事失败,白笠送走甘姨婆,是为了给南夷人保存一线火光。而他杀妻,是因他知道必死无疑,念妻柔弱,恐妻受人欺辱。绝不是白羽所说的,白笠与甘姨婆有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