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妙手◇
◎孽债连生,冤冤相报,搅进去的都没好下场◎
“可那峋山一门,许多年前已死绝。怎会出你这个年轻弟子?”
褚策打量楼远道,估算他约二十出头。
“恶人长命,徒弟全死了,宗璇玑却匿身逃了。”
明玉幽幽开口。便是极力按压心绪,也透出讥讽愤恨之音。
“他恃才自负,岂会真有悔过自绝之心。怕是知道祸患将至,又想出毒计,用百条门徒性命,换他多茍活几十年。楼远道,应是他晚年逃窜在外收的弟子。”
楼远道点头。不复先前回褚策问话的倨傲神色。
他从未见过明玉,云城郊外那乡下庄园,是师父最後一次,总是一个人蹒跚去,一个人蹒跚回,从不带他。只在临终前,把那些孩子的事桩桩件件说给他听。
师父後悔吗?後悔的。可交待到最後,满面红光,似又因自己绝妙的医术而亢奋。
如此妙手回春,如此恶贯满盈。楼远道却明白的很,他欠那些孩子的,万死都不为过。
愧疚在他心头翻腾,他张了张口,想说点什麽劝慰的话,让明玉好受一些。
“师父虽逃出了大火,却身残容毁,与旧识都断了往来,四处乞讨流浪。收我作徒时,已至凄凉晚年。他确有悔过之心,是以临终前,要我发誓,此生不做官,不与贵者相交,功名利禄皆是恶,布衣济世以自修……”
“他应是悔这些麽?”明玉冷笑,“他应该後悔的,是他自己创下那害人的法子,亲手烧死满门,老了还要害人一次!”
明玉的声音发颤。
楼远道低头,徐徐说道:“最後那一次,师父确是後悔了。他本已罢手许多年,却被那家的老夫人找到,以师父性命威胁,逼着他做。”
“他与我说,年暮心也慈,见那孩子可怜,手段比从前轻减许多。又使了好些法子,不叫那孩子耗尽气血。告与那老夫人说,一人一半命,其馀看造化。本来,再多个五年,大约两个孩子都能扛过来,可中途那老夫人出了变故去世。师父就逃了。”
“这样,那还得谢他大发善心。”明玉眼眶泛红,胸口起伏剧烈,手指攥紧了衣袖,咬牙切齿,“可有的人就不该活。”
她口中“不该活”的人,到底是指宗璇玑,还是其他人,楼远道不清楚,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恨到深处的一句囫囵话罢了。
玄乎的事多半见不得光。
宗璇玑能向鬼神借寿,通绵延阳寿之术,不过是借幼童之躯,试药供血,给病主续命。而那幼童又需是至亲,自小培育,供血不断,常体虚羸弱而夭折。
能请动宗璇玑,来做这行径的都是京中权贵。根深叶茂,为保一条老废命,折几个庶出的子孙,眼皮也不眨。
只可怜那些孤弱孩子,一个个当鸡仔圈养,早早丧命。也有零星活下来的,譬如在宗璇玑早年施秘术里的夏侯牧。愤怒而顽强,不仅侥幸长大成年,还伺机夺过了权位。又因幼时遭的罪愤恨难消,暗中逐个报复,亲长杀得差不多,密谋再杀宗璇玑。
正是得那风声,宗璇玑才万分惶恐,烧山遁世。至于夏侯牧,昌盛几年後,亦是凄凉惨死。
逆天命而倒施的行径,怎会结好果?孽债连生,冤冤相报,搅进去的都没好下场。
褚策听这二人说得戚戚沥沥,虽不明所以,却猜到与明玉幼时有关。他不愿深问下去,眼下保全明玉性命最要紧,追究往事毫无益处,便打断二人,对楼远道客气许多。
“不相干的事不必再提。楼大夫医者仁心,又是宗璇玑高徒,我自然信你。就允你留在周家村,给我小妻治病,有何需要,随时可与我提。”
楼远道从那血沥沥的往事里回过神来,便知褚策讲得通道理,他打蛇随棍上。
“但草民不止要医小夫人,还要医周家村其馀病患。”
褚策微微一笑,早在意料之中,唤来裴恭进来,命令道:
“今次任命你作除疫总领,领此间事务,无需再听史骏调令。你返回樊城,调城中医者至少十人,自带学徒帮手,常驻村中。连同先一批医官,均听楼远道调遣。那樊城医令胡澜,也一并调来,病疫之际,他一个医署长官游花园似的来来去去,太不像话。就让他跟着楼大夫,学学何为行医救人。”
“再有,命手下兵卒封锁周家村,无论医官还是病患一律不准私逃,凡私逃着就地斩杀。”
裴恭领命去了。楼远道又深揖说道:
“不论什麽因由,草民定用人头作保,拼力医救小夫人。但草民还有一条件,需君侯与小妇人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