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同穴◇
◎一匹白绫,一壶鸩酒◎
穆云山收到安平的信,片刻不曾耽误,赶往金笼阁。
史衡同却并未依褚铭所言,将其困住。一是史衡同已知悉,褚铭褚策父子俩如今已隐有相争,他不愿掺和这摊子烂事。二是,他需考虑自己和应真真的安危。
褚铭身在王宫,隔着重重宫禁,确是无所惧,可他和他女人呢?身在肃陵大营。这里的将领与穆云山何等关系,他今日现杀穆云山,有没有命活着回阳城都是个问题。
但至此他也知道,褚铭已然有些疯狂,不惜寒重臣之心,把他架在火上烤。需知这位大王从前是极能隐忍,极会徐徐筹谋的。史衡同不免失望。
穆云山在军中未受掣肘,出了大营,遇上了褚铭派出的杀手伏击。
他以往侠士自居,便是意图伤他的人,也能饶就饶,不轻易取人性命。但现在,他心挂着长公主,已然化成一只狂怒的豹子,满是獠牙的风暴。所过之处,遍地横尸。腥热的血随之飞溅,沾在他的衣袍和脸上,他也全不在乎。沿路换了四匹马,不歇气地疾驰,终于在子时赶到,却还是晚了一步。
青翠秀峰已隐匿在茫茫黑夜中,唯顶上一点金笼燃起了烈火,粲然如炬。
穆云山心中大骇,已是慌神,来不及栓马,直往山上奔去。
上山的路蜿蜒而漫长,他一边跑,一边迫切希望长公主不在里头,希望他是空跑一趟,甚至希望长公主已被褚铭带下山,关在别处。
若真这样,他必不再记恨褚铭,诱绑姐姐。也不再去挣什麽狗屁前程,找到姐姐就即刻带她走。至于她爱不爱他,允不允他做她的男人,受没受褚铭的玷污,都不重要了。他必须马上找到她,把她保护起来,不管愿不愿意,都要抱她在臂弯里,让她得到安宁。
突然间竟理解了,曾经在岐县土楼,为何褚策一寻得明玉,就不再听任何借口,带她回去,仓促违礼,也要先玉成好事。
他们都是男人,男人想保护心爱的女人,没有错。
穆云山这样想着,下定决心。但当他抵达山顶金笼阁,看到眼前一幕的时候,却彻底无声,崩溃了。
偌大的宫殿里浓烟滚滚,到处是染着火的木柱,床榻桌案都已烧得变形,墙上的画丶绳结都成了灰烬。却静悄悄的一丝哭声都没有,一个活的人影也没。只看墙角地上,躺着一个女子。发如泼墨,散乱在白玉石板上,一副身躯雪白,秀足光着,衣不蔽体。
“姐姐。。。”穆云山走过去,不敢相信。
但他没法骗自己,因为他太熟悉。就算这张脸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扭曲得变样,他也知道——
这就是姐姐,他的小娘娘,他和他大哥一生钟情的女子。他小时候在她怀里撒娇,少年时在梦里渴望,成年後对她爱恨交织,解开心结後对她夙夜憧憬。他熟悉她的脸,肤发,身段,气息,白天想,夜里梦,不能忘怀。
多少次他想搂紧她的腰肢,在她耳边私语,与她享尽逸致风雅。多少次又想闯进闺房,把她压在绣榻,不问劫缘地狂欢。但他都没有。他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不敢冒犯,怕亵*渎她。他隐约记得大哥也是这样,兄弟俩爱上同一个女人,一样的敬慕丶珍重她。
但这被他兄弟俩视作珍宝的女子,让人揍烂了脸,赤条条死在大火里。
穆云山浑身激*颤,饶是他一个历经沙场,见惯了风云的硬汉子,这时丢了魂般,竟不知该做什麽,悲痛,无助,迷茫侵蚀了他,手脚僵直,只伏在长公主跟前恸哭。
“带她走吧!”
朦胧中,他看到一只凤凰,在烟火中穿游。长了一只洁白的美人脸,头戴金冠,面目慈悲。
“如月想回家。等她走了,我也要走了。”凤凰的声音悠扬,似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穆云山方还了点魂。是,姐姐要回家,可她不能这样衣冠不整地回家啊。穆云山抖着手,擦掉长公主脸上的血迹。回想起她从前多麽美,多麽尊贵,就连那些恨她的人——单家奶妈丶师父穆跃,提到她时也是忿忿说,那个漂亮的公主,杀了你哥哥。
可现在。。。穆云山又落泪。看她身上仅穿一件单袍,里头光着,他四处给她找里衣。可原来那些小衣显是烧尽了,他只能脱了自己的外袍,给她裹起来。却在翻身的时候,看到了长公主背後的字迹:
马夫女人。
穆云山噌地一下,怒火升腾如焰。姐姐身上的一切——被打烂的脸,光着的身子,後背的字迹,都在告诉他,生前受到了怎样的殴打和糟践。她兴许想和伤她的人同归于尽,但没成功,那人跑了,把她遗弃在这里,任她被烟呛死。那人是谁?
褚铭。
穆云山双眼血红,恨不得立刻跨马去王宫,一刀结果了那奸人。但他稍作冷静,就知不能,他不能把姐姐一个人丢在这儿。
就像姐姐当年,也没有把大哥一个人弃在涂城。
“好好带如月回家,漂漂亮亮回家。”凤凰回旋低诉。
穆云山颔首,轻柔擦去长公主背後的墨迹。他不能让这屈辱的印记,残留在姐姐身上。又含着泪,系好她的衣衫,梳拢好头发,这都是他曾幻想对她做的事——
他无数次渴望看到她的胴*体,幻想能爱抚它。他想晨起慵懒时伺候她穿衣,为她理鬓画眉,寝前倦怠时替她卸妆,脱簪绾发。对着那摄魂的艳光,他肯定紧张又笨拙,使惯了刀的手,弄不得那些个细巧的玩意儿,但他会用心学,姐姐也会原谅他,打趣他。。。
却从未料到,他的幻想,竟是以这种方式实现。
穆云山只剩下绝望和悲伤。
麻木地理好一切,他抱起长公主往阁外去。走到廊前石阶时,听得身後轰隆一声,金笼阁的庐顶榻了,露出一片漆黑的巨洞。而那只凤凰,在辉煌火海里徜徉数周,终不再流连,一阵尖啸,直冲天际。金笼阁的火越烧越旺,空气炽热稀薄,热风汹涌。穆云山呆滞着,抱紧长公主往山下走去。
带她回家。他脑子里反复回闪这句话,却没了主意。姐姐的家在哪?上京?还是柳家?还是云隐寺?他茫然,决定先去找明玉,把长公主托付给她,他就去复仇。
下了山已是黎明。山脚遇见匆匆来迟的褚策和安平。二人见穆云山怀抱一女子下山,那女子身躯已略有僵硬,均猜出个大概。只亲眼目睹长公主那扭曲的脸,两人都震惊半晌,一阵缄默。
穆云山抱着长公主往马车走去,褚策迟疑片刻,上前拦问:“义兄,这是要去哪?”
穆云山不语,只觉义兄这二字刺耳。需庆幸他正紧抱着长公主,无法腾出手来砍死褚策。长公主的惨状已叫他盛怒失控,要父债子偿也不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