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门上站了片刻,望那长街,不知是望西屏还是望婴娘。反正世上的女人,都是一样。他的眼睛如同这天,逐点逐点黯下来。
谁知道天色会倾颓得这样快,想是又要下雨,如眉心里发急,抱怨西屏走得慢,「奶奶还只管这样慢条条的,我看又要下雨了。」
西屏仰头朝天看一眼,乌云层层叠叠,像望不到底的一江水,整个世间就是江的底,压着人往下沉。她却在这郁塞的天空底下没所谓地笑了笑,「下雨怕什麽,午间下过那场暴雨,这会就是下,想必也下不大。你不是带着伞麽?」
如眉只得没奈何地横她一眼。
再走一截,看见有家药铺,虽上了门板,却从那缝隙里透出幽幽的烛光来,听见打算盘的声音,想必柜上有人。西屏扭头说:「你站一站,我去买剂药。」
如眉满脸不耐烦,「什麽药啊?」
「止痒的药膏,狸奴胳膊上的伤长了新肉,正是犯痒的时候。你要是不耐烦等,就先走,我一会赶上来。」
如眉在铺子外头等了一会,可恨那老掌柜记性不好,到处翻药膏翻不到,她连声向里头催促,「明天再来买好了呀!」
西屏仍不挪动,也不应声,就站在那柜前看着老掌柜到处拉那满墙的抽屉。她单薄的身子嵌在那满墙乌油发亮的药柜上,像是井里的月亮,看得见,捞不着,只是个冰冷的影子。
如眉晓得她是故意和她作对,在家时就是这样,虽不爱讲话,却爱在沉默中和人犯犟。也不怪她挑唆了那姜二爷什麽,像西屏这样的,谁不会想时不时地拧她一下,掐她一把?因为总看不惯她这死气沉沉的模样。
恰逢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带着袭人的寒意。她因想着要报复西屏一回,所以赌气拿着伞先走了一步。
路越走越暗,如眉自己倒渐渐有点恐惧起来,她心中恼恨西屏,口里不由得嘟嘟囔囔骂着,「专会变着法地折腾人!这个天里非要出来走动,黑灯瞎火的,我看你一会怎麽回去!」
这工夫正经过一条黑魆魆的巷口,像是有条蛇从里头猝然窜出来,一下勒在她脖子上!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她卷进巷子里。
西屏恍惚听见声惊叫,猛一回头,没想到街上已是漆黑一片了。她朝那湫窄的门前走了一步,疑惑着向外张望,月亮给墨云遮挡住,只有一团发青的光晕,街上吹着风,嘶嘶的,好像有条长蛇在吐信子。
「您老听见什麽没有?」她倚在门上问。
那药铺的老掌柜耳力也像不大好,摇了摇头,「什麽?」
「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唤。」
老掌柜还在挨个翻抽屉,背着身笑道:「恐是哪家在打娃娃。唷,可算找着了!」
西屏撇撇嘴,又笑着走回柜前,接来个小白瓷瓶,拔了木塞放在鼻子底下闻,旋即扇了扇鼻子,「这味道有些冲。」
「好药才冲鼻哩!您奶奶不懂。」老掌柜收了钱,见外头天黑,便不许她走,「您府上远不远?等一会雨停了我送您回去,或是晚些有查夜的人,请他们送一送,不然您一个妇道人家,恐怕遇到强人。」
「这江都县是府治之所,还会有强人?」
「嗨,多留点心总是好的,何况像您这样的年轻妇人,难道放你一个人大黑天的在街上走?说来怕吓着您,前些日子还出了件人命案子呢,死的就是像您这样的年轻女人,那认尸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
西屏鼻息里哼出微笑,「我知道这事,我姐夫就是府台姚大人。」
那老掌柜大吃一惊,忙笑着踅出柜来,搬根椅子请她坐,「您是姚大人家的亲戚?唷,这就更不敢放您一个人去了,要是出了什麽好歹,小的就是有十条命也赔不起!」
她笑着点头,在门前坐下来,「扰得您不能关门,小妇人失礼。」
「您哪里话,尽管放心,我叫我婆子给您沏壶茶,雨停了我就送您回去。」
西屏迎着油灯向他点头致谢,微笑的脸上气定神闲。她朝门外望去,雨渐渐一点一滴地零落了,天反而放出些朦瞳的光亮。
却说那东大街上,本来悄然,忽起一片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时修领着几名差役奔到鲁家。赶上那鲁有学才归家坐定不久,正在吃晚饭,听见门上小厮来报时修领着人来问话,犹似脑袋扎进泥潭里,混摸不清,看他奶奶一眼,心道可别是谁到衙门告发了他和婴娘的奸。情。
他老子是做官的,告发他他也不怕,只是传出去未免难听。
霓琴因看不惯他那副心虚样,忍不住嘲讽,「怕什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鲁有学腆着脸笑笑,搁下饭碗往外院去迎时修,老远就和时修打起招呼,「这时候你到我家来问什麽事?未必我家里有人犯了什麽案子?」
时修迎来道:「就是那许玲珑的案子。」
「许玲珑?」鲁有学愈发糊涂了,「许玲珑与我们家里有什麽相干?」
「这就得问问你们家那位表姑爷了。」
「淮安?问他什麽?他不会和这案子有什麽牵连吧?」
时修笑了笑,「那要问过才知道,烦有学兄引路。」
鲁有学稀里糊涂领着他往那边屋里去,「嘶,你把我弄糊涂了,淮安根本不认得那许玲珑,怎麽会和他扯上关系?别是搞错了。」
时修瞟他一眼,「要是我搞错了,就在玉中楼设宴,给你们赔罪。」<="<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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