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民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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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挨了两天,到五月下旬时,上门的人一下成了乌泱泱一片,潮水般扑上来。
胡二左急匆匆到後院来禀告夫人,堂前竟然打起来了。
——数天前,县太爷为了压住请平粮价的风波,命人将周监生抓捕囚禁。这招不可谓失智下策,一时间民怨沸腾以及,竟纠集起几百人坐到县衙门口请愿。
请愿者迟迟不见县官出面回应,最後聚衆冲入官府,顾自将周监生救了出来。又砸坏了县衙里的东西丶抢走了米仓里的粮草。这下事情捅到省城,又要一路发往京城去了。
至于这会儿在张府门前打起来的,来者何人呢?
一派是县城衙门派来的官吏——其中也有池三爷。
另一派,是老爷夫人年少时居住的岩下村的村民。
二者都是上门来请张府表个态度的,然而一方是“衙役”,一方是“暴民”。
一不碰巧同时在门口相遇,顿时爆起火星子,两边争执起来。
夫人一听,立刻扔下手里啃到一半的桃子往外赶。
这会儿,螽羽算是有些明白了夫人具体的处境。
前些日子里来的人,就既有拿着平粮价请愿书求夫人签字的“仁人志士”“刁衿劣监”,也有来请夫人“支些银子”扩充“白役”以镇压暴民的官吏。
夫人确乎是一点儿准话也不能说的。
可既在自家门口出了事,又得她出面去周旋。
事情一直闹到夜里点了灯,夫人才从前面回到後院来。
见夫人回来,螽羽连忙迎上去,扶着夫人回屋里坐下,把凉好的甜汤端给夫人。
夫人的身体并不疲累,可脸上满是倦色了。
喝完了一碗汤,才有精力说话:“蝈蝈,明天记着提醒我,要把府上的馀粮点一点丶几个管事的叫过来问话丶各处月钱结了……还有我得出趟门。”
螽羽有些惊讶:“太太去什麽地方?”
夫人摇摇头:“对了,明天由你帮衬着二左发月钱,毋需费太多心,眼睛盯仔细就好。”
“奴婢记住了。”
不该打听的事不问,螽羽是知道的。
夜里她伺候夫人铺床睡下,自己躺在一旁的矮榻上。
夜晚很安静,只有屋外连绵不绝的雨声,螽羽很快便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还是黑的。梅雨季空气潮湿滞闷,她起身将窗户轻轻支起来些,让外头的凉风吹进来,再回榻上去睡。
脑袋刚碰着枕头,她突然感到有些奇怪,又坐起来朝夫人床上看去。
果然,她不是看错了——夫人的床铺是空的。
夏日换上的轻纱帷幔被夜风吹着,轻轻晃动,黑暗里朦朦胧胧堆叠着枕头丶被褥,却真的没有人。
万籁静寂,螽羽一下打了个寒颤。
夫人会去哪儿了呢?
她呆坐着,半晌没有动,最终只是轻轻躺回榻上。
雨声细细碎碎淋进耳朵里,她原以为自己睡不着,可再睁眼时天便已经亮起来了。
是梦吗?
她探头去看夫人的床。
微弱的晨光透进窗子,从帷幔背後勾勒出夫人侧躺着的娇小身形,那起伏像远处坐落着的青黛色的山脉,正安安静静睡着。
天热了,夫人睡前卸下钗环後,仍会把头发挽成个松松的发髻。
这会儿发髻不知怎麽已完全松开了,乌黑的头发顺着肩膀丶衣袖流淌下来。
这时夫人动了动,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来。
许是看见螽羽斜着探头出来的滑稽动作了,带着睡意含糊道:“蝈蝈醒了?这麽早。晨钟应当还没响过?”
“还没响。太太接着休息吧。”
“做梦惊着了?”
螽羽摇摇头。
“这天确实也闷热得紧。过来床上躺着,拿我这儿的扇子扇扇。”
“是,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