螽羽很久没有作诗了。她是擅作诗词歌赋的,在京城名妓中也算小有才名。
她拿信笺写了字做牌子,先抽到“花”,又抽到“春”。
她吟“落花时节又逢君”,夫人和南南绞尽脑汁想出个“扫帚开花随簸箕”。
她吟“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夫人从本地民谣里翻出来一句“春耕如翻饼,秋耕如掘井”,连字数都不一样了。
夫人赌起气来改规则,要让吟出诗来的人喝,行令不对的反不许喝。
“蝈蝈,你喝,把刚才那几杯也补上!”
衆人笑作一团,螽羽便连连喝了好几杯。她看到夫人那麽高兴,看到老爷和南南也笑个不停,心情很快活,很愿意喝。
几杯下肚,她喝到微醺了,古人的诗词在心里化作一团云雾,分辨不清楚了,她便只能自己作诗来行令。
她一边慢慢吟出诗句来丶按照词牌唱着曲调,一边看到夫人正支着头望着自己。
夫人也已吃了好些酒,面颊红润丶双目晶亮,她眯眼享受着美丽的词句如同一杯杯饮下清甜的佳酿般陶醉——这样满溢着赞美的眼神简直可以令螽羽不饮自醉,倾心绝倒。
夫人不仅只是这样注视着她,还不停发出些胡乱的赞叹,夸她像天宫仙娥,夸她像桃花,夸她像茉莉,夸她像可爱的小猫崽子,夸她是皇帝的公主,是宰相的千金……
老爷也笑着看她,那视线是热乎乎的,烧着火的绳子般。
她忽地想起从前自己受到最多赞美的那一天。
那时她十四岁,被调教好了丶打扮漂亮,推到二楼台子上坐着。老鸨让她弹了一支曲子丶做了一首新词,然後有人出了高价,开了她的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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螽羽不知吃了多少酒,不知何时醉晕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倒还暗着,屋中烛火燃了大半,蜡滴堆满烛台。
她发现自己是睡在夫人房中的暖榻上。
屋外还不时传来远远近近的丶烟火放到空中的声响。按传统,火炮是要一直放到早上新年阳光初升的。这会儿窗纸外已有些泛白的灰浮起来,是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刻。
她看向夫人的床帏,幔帐的一半被鈎挂起来,夫人正睡着,老爷不在床上。
大概老爷是出去放最後一批烟火了。
正这麽想着,门被轻轻推开,是老爷回来了。
螽羽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做想——连忙躺回被褥里闭上眼,装作自己还睡着。
她听到老爷解下大氅,抖落黏在上面的雪片。
接着,老爷朝她走过来了。
老爷抱住她,亲她的脖子。冰凉凉的胡须上挂着雪渣。她抖了抖,睁开眼。
老爷知道她醒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隔着亵衣摩挲她的身体,将手捂暖了,再往衣襟里伸进去。
她轻轻推着老爷,不敢用什麽力,将腿曲着夹起来,从嘴唇里挤出气声:“老爷,别,太太她……”
老爷只是亲她,扳住她的膝盖拉开。
她不挣扎了,屏着气不做声。
老爷抵着她唤了声“心肝”,便进去动起来。
她擡起胳膊挡在脸前咬住袖子。榻上狭窄,老爷扶着她的腿丶拽着她的腰,她的头发披散下去垂到地上,摩挲出沙沙的声响,屋外高空上烟火的炮声将这些连同她的哭声般的喘息都给罩住了。
可这是在夫人的房间里,与夫人的床仅隔着十来步远。
夫人是一贯睡得沉的。
她心里却又希望夫人被吵醒了,走过来拉开他们,发脾气丶闹将起来……
自己为什麽会有这样的期望呢?螽羽不明白。
能够侍奉老爷,是她的福分,是她的机会,是多好的一件事……她怎麽能不情愿?
螽羽朝夫人的床上看去。
她看到夫人侧躺着,枕着垂在床上的帷幔纱绉。夫人的眼睛睁着,那是双大而亮的丶眼梢朝上翘起来的烧过釉彩似的眼睛,在黑暗里也透着光,静静看着他们。
她浑身一震,呜咽出声。
夫人什麽也没说,什麽也没做。阖上眼睛,把身子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