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伍】凶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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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是飞鸟求偶的时节,它们多半在春末夏初之际下蛋抱窝。”
夫人仍环抱着她,趴在她膝上。不知怎麽,忽的说起禽鸟的事情来。
“蝈蝈,你觉得我们园子里那对孔雀会不会下蛋丶孵出雏鸟来?”
“许是会的。”
见夫人没有接着说下去,螽羽便逐一解释自己的想法:“这双孔雀被照顾得极好,耳聪目明丶行姿迅捷;自打春回大地天气转暖,还时常在园子里展翅飞舞,光泽亮丽的新羽也都换上了。年富力强丶衣食无忧,又是佳偶天成,何不生儿育女?”
夫人咯咯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不会的。那两只小东西不会下蛋。”
“太太怎麽知晓?”
“蝈蝈,你知道孔雀为何拖着那麽长——那麽重,那麽华丽丶那麽没用的尾巴吗?”
“蝈蝈不知……烦请太太赐教。”
“哈哈,总算有书里没写的东西了吧?”夫人卖个关子,得意地笑道,“孔雀开屏是为了吸引雌鸟呀!我们园子里那两只孔雀之所以全都如此漂亮,是因为它们都是雄鸟。”
“什麽?”
“既都是雄,没有雌,自然也就不会下蛋孵卵了,你说是不是?”
螽羽一怔,愣了会儿。
夫人的臂弯温暖丶柔软,正紧紧贴附着她。
忽然螽羽想到什麽,表情一变——接着却又不敢变,堪堪怵在脸上。
夫人慢慢直起身子来,把手肘搭在她腿上,支着脑袋擡头看她。
螽羽是个犹如一支素白菡萏般在风雨中飘零流离的美人。
因生得美貌,生得柔弱,她在外头是活不了的,会被冰霜风雪侵蚀了去,会被路过的人有心采撷了去。
她自然什麽都怕。也该什麽都怕,什麽都忧,什麽都仔细地去琢磨。
夫人仔细观赏着这支垂着头微微颤动的花,然後“噗嗤”一下笑了。
“你在想些什麽呀?我和你开玩笑呢!”
夫人笑到肚子痛,倒在她腿上笑,像翻出肚皮来撒娇的猫儿。
螽羽明白过来夫人是在逗趣,也不觉笑了,放松下来。
相看嬉笑着,螽羽心里忽而冒出个念头:如果自己生的是个女儿,若女儿能像夫人这般模样,那该多好。
可如果自己生的真是个女儿……恐怕老爷夫人都要失望的。
她不想他们失望。她希望他们能一直像得知她怀有身孕了的今日这般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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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崖仪县发信到京城,一般需得一个月时间。
快马加急,走水路,半个月可以送到。
送信回信如此一来一去,又是一个月。
这般盘算着,螽羽便也这般等待着。
她自然十分期待。期待老爷得知这个好消息後,会如何地高兴,会给她带什麽礼物,会对她说哪些体贴呵护的话。
心里有了盼头,气血便也调和。
虽说怀着身孕总归不太爽利,夜里却是睡得更安稳了;补品佳肴下肚,绫罗锦缎着身,面色也越发红润剔透丶惹人怜爱。
自从搬到夫人院子的厢房里居住之後,夫人也不要她在身边侍奉了,还给她拨了几个姑娘婆子专门照顾她。
螽羽并不讨厌陪侍在夫人左右,反而是现在夫人总叫她在屋里休息,她一时无法习惯。
不过好在夫人也更爱粘在她身边了。
夫人总是坐在一旁笑眯眯地望着她,仿佛欢喜得怎麽看都看不够似的,时常问她需要什麽丶想要什麽。她有心思读哪些书,夫人便替她从老爷书房里取来,还特意差人到城里去买了不少时新的话本,然後挨着她一起看。
如此一来,螽羽倒也不觉得寂寞无聊。
立夏时,本地有吃立夏饭祈福的习俗。张家衆亲戚摆宴聚会,夫人让螽羽坐在了自己身边,谈话间称她“姨娘”。如此一来,也算是许了她名分。
只是老爷那儿总也没回信过来。比起预期已晚了五六天。
不过山高水长,几天光景的延误耽搁,倒也是寻常的,往日里并非没有。春季多雨,车马也走得更慢些。
四月中旬的某天午後,晴空澄净丶微风和暖,院子里有嫩黄色丶月白色的菜蝶在扑翅了,梁上的红头燕子衔泥筑巢丶哺育雏鸟,高空飞过最後几队北归的大雁。
夫人看天气晴好,便命人在花园亭中布置了茶炉丶香薰丶琴架,与侍女们一同游乐。
玩得高兴,又取来新进的宣德纸和松烟徽墨,哄着螽羽教她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