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我会替你保住这些东西的。拉鈎!”
“好,拉鈎。”
这鈎一拉上,杜阿七就做了好多好多年张家的“门童”。
从保管小屋里的旧家具,到後来帮忙挑水割草丶养鸡放牛——那时与张佑海成了婚的“胡小娥”回到岩下村重修屋舍丶购置良田,俨然是村中富庶人家了;再到後来,张佑海成了“张老爷”,胡小娥做了“大太太”,他替张家收佃租丶看果园……
他一直很容易心软,见不得别人受苦丶听不得他人央求,从小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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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譬如,胡小鹅记得自己第一次与女人“同床共枕”的经历。
那会儿张佑海已经很受老板赏识,被送到新开的钱庄里历练。
胡小鹅仍跟着他走。不过却是被调到对门那家招赌窝娼的小店里镇场——有谁来闹事“砸宝局”,胡小鹅便出面,没有打不过的,後来的人见了他就犯怵,谁都不敢来耍滑头。
胡小鹅起初只觉得自己是去玩,对安排并无异议。
张佑海却是知道里头鱼龙混杂一滩泥水,不是好去处,很快把他捞回自己身边,到钱庄里做镖护。
且说手头有了些丶有了权,“朋友”自然也多起来。
年末分红,老板摆宴,外头大宴,里头小宴,张佑海终于坐进了小宴。宴席上自然莺歌燕舞——外头流莺,里头名妓。
将散场时张佑海总算摆脱请辞出来,正看到胡小鹅正被两个妓女扶着往外走。
他赶忙上去拉住胡小鹅。
“小鹅,你要干什麽?非礼勿动,你不记得了?”
“大家都可以玩,凭什麽我不可以?”胡小鹅不理解,“你肯定也玩过,而且玩得比我好呢!”
“我没有。”张佑海冷下脸了。他一向是一副看着好脾气的容貌,自从离开岩下村到了城里,更是喜怒哀乐不外现与人,可在胡小鹅面前,他还是“有声有色”的。
“君子洁身自好嘛,我听厌啦。”
胡小鹅不爱喝酒,讨厌热闹,所以没喝几杯。
不过现在为了尽快脱身,装作醉醺醺的样子:“你以前不是还跟我说过,杀人偿命,伤人是天底下最大的罪过……可你现在呢,难道你一个人都没害过吗?你扪心自问,钱庄里的钱都很干净吗?你睁眼看看对面的场子,多少人家破人亡啊!不是你们害的吗?现在反过来又教育我?老子只是想睡睡女人,又成了肮脏下流,在你眼里罪不可恕了?”
说完擡脚便走。
——它其实没什麽坏心思,虽说知道自己可能说的话有些过分了,但的确也说的都是实话嘛。
它只是很想和女人睡觉,自从听多了男女情事之後一直挺想的。
它就是好奇,非常非常好奇女人到底是什麽样子。
不过後来岁月流淌间,那晚与女人肌肤相亲时的感受,闻嗅到的气味丶感受到的颜色温度均已失了颜色。
反而记得更清楚的,是半夜里从床榻上睡醒,回过味来,回忆起自己被张佑海拉住那会儿闻到的气味——“嫉妒”的气味,“疼痛”的气味。
它才後知後觉意识到自己昨天大概是狠狠惹得张佑海生气伤心了。
它换下昨晚酒气烘烘的衣服。衣服上还沾着女人的脂粉味和体味。
它在凌晨时分灰黑色的街道上走,像走在寂静的森林里,走在狭长的乡间小路。它回张佑海与它租住的院子里,绕到张佑海的房间去。
它撬门一把好手,施法擡擡门闩的事罢了。
张佑海也习惯它进门,被惊醒,只擡眼皮看了它两眼,往床里挪挪位置。
“酒醒了?”他轻声问。
它想了想,回答:“没。”
它伸手抱他。张佑海没拒绝。
于是它又学着昨晚女人们教它的样子亲他。
这回张佑海挣扎了,但很快又安静下来,含糊地说:“你刚尝过女人还不够,又到我这来撒泼……你那麽脏,万别害我得了花柳病。”
“不脏的,洗过了。”
“你现在诓人伤人的话随口就来。也是了,狐狸不就是这样?”
“没有。我不骗你的。”
“你心里憋着对我的怨恨。你怨我把你带到这个人世间来了。”
“没有。我之前说的都是浑话,喝醉了嘛……”
那时候张佑海还年轻,瘦条的身子骨,它变成大狗扑上去玩闹都能把他压得动弹不得,变成人形更是轻轻松松辖制。
他也的确没抗拒过它,任由它压在身上玩。
他拿它没办法。他知道它是妖怪,是猛兽。
可今天总归是有些不一样。
他好像有点害怕,但又有点喜悦,好像有点厌恶,但又非常兴奋。它在黑暗里能看清他的样子,他因为它而变换神情;它把鼻尖贴到他身体上闻,被浓郁的情感冲昏天灵,阵阵发晕——而他似乎也是如此。
人们口中的床笫之事原是如此有趣的。
它想,他总能带给它新奇的丶愉快的体验,它不得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