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养育孩子不过就是生老病死,可人分明有那般多比生老病死有意思的事,人怎麽还终日困在生死延续的无聊的念想里?
螽羽当时还以为夫人只是因为嫉妒年轻的小妾而撒气,因此噤若寒蝉什麽也不想说。
但其实她心里是有个声音在说话的:人这一生哪里就有意思了?如若无儿无女,成日受人指摘谴责,那难道不是活在无间地狱中?如若长夜漫漫,孤苦寂寥,连生儿育女的盼头都没有,活着还有哪怕一星半点意思麽?
世界上有意思的事分明就很少。而痛苦却很多很多,多到世人大都难以负重。
世人若不努力找些“该做”的事去做,活着便没有活着的道理。
生养孩子也不过是为了让生活“有意思”些罢了。
然而那样的意义……终究也是一场空。
螽羽看着面前这个有着蛐蛐皮囊的春安,伸手为他理正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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诞辰当日,螽羽领着打扮漂亮的春安招待客人们入座。
来的人自然应当是女眷和孩子,可一向与春安关系要好的张春昌却没有跟随在母亲身边一同到来,反而是已经可算做成人的张春金来了。
其实自从春安落水至今,他与昌哥还未见过面。
身体不适推辞见客是一方面,昌哥从未登门探望却也是真。
螽羽看着钱氏朝自己走过来,看着跟在母亲身後半步的张春金,看着他们母子二人相似的面容与神情。她突然一阵心悸,感到眼前所有人都挂着诡异陌生的面孔。
她强作镇定,拉住春安的手。
春安仿佛也已经嗅到什麽气息,缩在她的裙边发抖,啃咬起自己的手背。
钱氏拉着金哥上前来,脸上豁开鲜红的笑:“祝妹妹朱颜长似丶岁岁安康!今年真是个多事之秋,妹妹当真受苦了!好在我们家三爷前日有幸拜见了一位得道高人,求请了来为妹妹消灾祈福,也正好为我们老相国府辟一辟邪丶除一除妖!”
“此话何意?”
螽羽绷紧了弦,馀光里看到胡二左匆匆往大门口走。
“俗话说‘残室塌屋,家不断哭’,安哥精神一直不见好,恐怕是老宅里又有什麽阴邪了,得请仙人来看一看的嘛!”
她冷下脸道:“钱奶奶这话是什麽意思,这可不是第一回了,从前三爷也请二马仙人来看过,压根没有——”
“唉哟,妹妹别急!”钱氏擡高了嗓子打断她,尖声说,“这回请来的大师保准‘货真价实’,是给皇上拔过邪的高人呢!”
正说着话,厅堂前的大门被撞开了。
只见张氏诸子弟涌进来,为首的是池三爷,从後由人搀扶着几位宗族长老。再接着,一名身穿紫衣丶头戴雷巾的道人跨过门槛缓步而来,他手持一柄拂尘,腰悬八卦铜镜丶肘挎七彩绳索,手里还牵着一根缰绳,缰绳拴住一匹枣红色的老马。
那匹马披着二马仙人的道袍,不停打着响鼻,眼中滚下血泪。
螽羽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敢问大仙,老相府中可有妖魔?”一位长老发问。
道士在堂前院中站定。
“小妖若干而已。”道士挥动拂尘,“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贫道在此清肃妖邪。六合之间,四海之内,妖孽匿踪,一符寻迹;道法自然,乾坤无极,敕!”
螽羽感到手中一松,只见春安尖叫着朝後跑去。
然而没跑出几步,一道绳索飞空而来丶疾如闪电,好似活蟒般几下将男孩牢牢缚住。男孩顿时动弹不得,摔倒在了地上,就这麽被拖行到光天化日之下。
再仔细看去,那件精美的礼服中已经不再有孩童的四肢躯干,而是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左冲右撞,发出叽叽喳喳的惊恐哀鸣。
“是妖怪!真的是妖怪!”
螽羽听到周围那些惊呼。
“早说了人死不能复生,不是妖怪还会是什麽?”
“谁知道是哪里来的妖怪?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妖怪生的小妖!”
螽羽心中尚存明智的一隅猝然发出冰冷的惨笑:
居然——果然,真的是他们把他推下去的。
她还来不及做什麽,又见那缚妖索凌空飞起朝外驰去,不一会儿便拖来一只更大的动物摔在院中。
那东西套着胡二左今日所穿的衣裳,脸还是胡二左的脸,却长出了毛发和胡须。
它手脚并用爬到“春安”身上护住“他”,知道它们今日已经难逃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