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个眼神是什麽意思呢?
沈缇竟然从一个女子身上感受到了压力——不是来自身份丶地位和年龄,而是来自一种洞穿一切的知悉。
让人狼狈。
沈缇抿了抿唇,也趿上鞋子下了床。
殷莳把灯放回桌子上,转身折返,和他擦肩。
沈缇闪身让她,没有再撞上。
他的目光追着她的下颌线。但她没有看他,径直回到床上去了。
殷莳回到了被窝里躺下,听着帐子外面有一些声音。他好像开了柜子。
过了一会儿沈缇也回床上了,躺下。
殷莳没有看,但知道他换上了新的中衣。
“那件你明天处理掉。”她说,“你处理东西比我方便。”
内宅里,丫鬟成群。你便是叫她们退下,也只是退到次间里听唤。在内宅里实在太难避开丫鬟们的耳目了。
所以才要培养心腹,当需要的时候,让信任的人参与,才能避开那些不信任的人,保住秘密。
但和沈缇做假夫妻这件事,殷莳是连葵儿都瞒住了的。
这事影响太大,最好是能瞒就瞒。
沈缇“嗯”了一声,表示答应。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生气了?”
殷莳有些慵懒,道:“没有。”
这件事,验她的贞这件事,他之前年纪小,一时想不到,但殷莳一直都知道,迟早会发生的。
只是她以为得等个一年或者两年。她还是低估了古人的成熟程度。
他破了童子身,一夜间便从少年成了男人。
殷莳突然理解了那些,忽然发现家里可爱的乖儿子竟背着家长抽烟说脏话的妈妈的失落了。
真的竟然会失落呢。
好笑。
“姐姐在笑什麽?”沈缇忽然问。
什麽,她竟然真的笑出来了吗?
殷莳说了实话:“笑你。”
沈缇侧过头去看她。微光下,只能看到她侧脸的轮廓。鼻梁秀丽,唇尖美好。
“说说。”他转回头,也仰面朝上,看着黑乎乎的帐顶。
和她一样。
“我以为你这样的菁英读书人会跟那些庸人不一样的。”殷莳说,“你知道有些男人,在外面唯唯诺诺,回到家里吆五喝六,动辄打骂妻子。”
沈缇说:“我不会打你,任何时候都不会。”
“但你和他们一样狭隘,理所当然地就给女子下了定义。”
“附属品,弱者,或者无知没有见识。”
“因为我是女子,你就天然觉得很多东西我不会懂甚至不该懂。我懂了,你便觉得可疑。”
“国朝最顶尖的读书人竟也这般狭隘,可笑。”
沈缇道:“不使女子看这些,是为了不让你们移了性情。男子在外面打拼,承担着安家立业的义务。女子在内宅守贞,肩负着守护血脉的责任。”
黑暗中殷莳好像又笑了。
“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血脉都守护不住,要靠规训女子来完成。说明他无能。”
“无能的男人,为什麽要在人间留下无能者的血脉呢?是为了将这无能延续下去代代相传吗?”
“要知道,山林里的狮子靠搏杀守住血脉。它们不仅会咬死别的雄师的孩子,甚至连自己的孩子中过于弱小的也不放过。没有一只雄狮是靠把雌狮关在洞里来守护血脉的。”
沈缇觉得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不属于闺阁的残酷。
但在人世间,他既不是庸人也不是弱者,他是最顶尖的那一群。
譬如同为进士,旁的人要经过考试才能成为庶吉士,庶吉士要在翰林院学习三年,合格毕业後才能拿到仕途最佳的起点——成为翰林。
而沈缇,是一步就迈过去的人。
他稍稍咀嚼她的话,竟表示赞同:“你说的有道理。”
殷莳侧过身去面冲他,道:“还是小看你了。到底是探花。我收回刚才的话。”
沈缇侧头看了她一眼,虽看不清什麽,但能感受到他的认同使她的情绪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