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望川低头一看,难怪觉得憋闷,原来是嘬嘬趁他昏迷一直趴在他的胸口,这会正用幽怨的眼神埋怨他。
萧望川懵懵地摸了把狐头,突然觉得喉间有些瘙痒,身後却传来了人声。
“我的祖宗诶你可算醒了,你再不醒我香火都要给你去买好了。”
“来……我看看……”
身後那人不由分说地就将萧望川转了个圈,调到自己眼前,只可惜他不知晓此时萧望川正难受得紧。身子一动,他紧闭的牙关也跟着松动,于是顺理成章地吐了眼前之人一身的淤血。
“我*你妈的萧望川,你真他妈**!老子好心给你看病,你**!去你*的!”
萧望川用衣袖擦过嘴唇,略感歉意地看了眼正正破口大骂的医师。原是青云门灵墟峰的于秋风,与他同是内门弟子,不过长他一届,拜在天璇长老门下。
“抱歉,抱歉。”萧望川嘿嘿一笑,用手去帮着去擦于秋风的衣袖,只是越帮越忙,反倒把血晕开了更大的一片。
好在于秋风早就知道他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馀的,“啪”的一声拍开萧望川的贼手,也算及时止损。
他特意避开萧望川的伤处,照着他的脑门就是一个大逼斗下去,嘴里还不忘碎碎念:“我新买的衣裳!道歉有用吗?有用的话要衙门做什麽?!”
萧望川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见着于秋风便知晓已尘埃落定,于是放下心来。
嘬嘬还在舔他的掌心,他出声问道:“沈容青怎麽样?”
“死不了!”于秋风懊恼地看向自己的衣服,盘算着之後该如何讹他一笔,就这麽想着,心情反而舒爽起来。
“安你的心吧,皇宫里跑出来的那批人师父师叔早先就看过来,还好来的及时,保下了他们一条命,要是再来的晚些…啧啧啧……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
谁料萧望川却是着急慌忙地一把拉住于秋风的胳膊,问道:“我睡了多久?”
于秋风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但见萧望川神情凝重,也觉察到不是开玩笑,沉下气来答道:“自我赶到之时起,恰好七日。”
“七日……”萧望川嚼着这两字,瞳孔骤然一缩。
他有些无措地抱起嘬嘬,像抓住最後的一线希望般发问道:“你还记得她的气味吗?就是皇宫里那个总爱抱着你的小姑娘?你能带我找到她吗?”
嘬嘬不明所以地歪歪脑袋,好似听不明白他在讲什麽。
萧望川一下子瘫软下来。
果然,做不到吗……
但下一刻嘬嘬又好似突然想通了,用嘴扯咬着萧望川的衣袖就要把他往外带。
于是他又一下子打起劲来,跟着嘬嘬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喊着要于秋风快快跟上。
嘬嘬带着他东窜西跑,最後停在了一处不见人烟的宫墙脚。
在那宫墙脚下,是个隆起的小小雪堆。
萧望川抖着手,不敢去看。
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他拨开了雪堆,露出了沈梅苑那张漂亮却又显然有些营养不良的脸。
毒素吃尽了她的五脏六腑,她苦得眉头紧皱,唇角却仍抗争似的挂着一抹笑。
萧望川替她扫尽了身上的雪。
她的怀中,抱着一截断梅枝。
是那夜萧望川送她的那枝。
脉脉花梳天淡,
云来去丶数枝雪。
萧望川送她“梅苑”两字,她记下了,记进了心里,最後也做了那一朵寒梅。
这世上纵有恶人万千,却终能有人心怀赤子之心,似那夜幕中的点点流萤,虽不足以抗衡这无尽的黑夜,却能帮助更多的人借着这一线微光走下去。
“这世间之事,若是人人都只图求个回报,那便是人不成人,兽不作兽,仙不当仙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度身事外隔岸观火看似是明哲保身之举,可生于世间谁又能言明自己又不是那为表象所迷的当事者呢?行善非是应做,而该是想做,我所行之事从来只因我想做,如此又谈何值得与否,于我而言,万般皆值得。”
驾车入城那日,萧望川曾问过沈容青,向旁人施以援手,哪怕既知此行不会得到回报,值得吗?沈容青就是这般回答他的。
值得的。
萧望川念着。
他的一时兴起赋予了一位姑娘以生的尊严,而她亦为了这一点善意,饮下毒酒,断送性命。
那日夜宴,沈梅苑递给的他的酒盏,是空的。
于秋风跟在萧望川的身後,虽不知发生了什麽,却也能感受到前人浓厚的悲意。看着他抱起沈梅苑早已冰冷的尸体,又看着他亲手将她埋进土里。
土旁栽着一棵树,是梅树。
南雪红梅,是她永不凋零的墓志铭。
于秋风顾念萧望川的伤势,硬是把他按在床上躺了两天才肯叫他跟着一同回山。
说来也奇,青云门七峰来其四,气势汹汹地赶来却只能瞧见一片废墟,最後还是在後花园的池水边发现了浑身是血的萧望川。
躺在床上休整的那段日子里于秋风也问过他发生了什麽,萧望川便将皇宫内发生的一切全盘托出,至于後来……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