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好了吗?我们可进来了!”两个杂役实在等得不耐,推门而入。见司马冏已经换好了衣服,他们略略松了一口气,“各位监刑的王公都到了,单等齐王殿下了。”
“好。”司马冏正要跟着他们出去,忽然想起一事,“等一下。”随后他走到床边,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盅,将里面一颗碧绿色的枣子大小的蛇胆倒出来,狠狠心放入口中,一仰脖子吞了下去。
那生蛇胆是昨夜贾荃差人送来的,一直用冰块护着,过了一夜依然十分新鲜。司马冏虽然吞得迅,口中依然残留着一股冰冷而血腥的苦味,从舌尖到喉口无一避免,让他几乎当场就要呕吐出来。他生怕真的吐出蛇胆,连忙伸手紧紧捂住了嘴,直憋得眼眶红冷汗直冒,才将那强烈的呕吐感憋了回去。
“快走吧。”两个杂役见不得司马冏再拖延,一人架住他一条胳膊,硬扶着他走出房门,径自往宗师府大堂走去。司马冏好不容易压下了不适,终于在大堂前挣脱了两人的胳膊,自己一步步走入堂中。
此刻大堂主位上端坐的正是宗师高密王司马泰,而他的身边则坐着梁王司马肜、东武公司马澹等一应宗室长辈。虽然是执行的是宗室之法,朝廷还派了廷尉和尚书台的几名官员前来督看,林林总总,也有十来名王公大臣,越显得宗师府大堂气度森严。
司马冏目光一扫,没有看见母亲贾荃,心中莫名松了口气。由于还是齐王之尊,他不必像罪犯那样屈膝行礼,只是以后辈身份向堂上众人躬身作揖,众人也纷纷还礼。
有尚书台的官员朗读了一遍朝廷罚杖四十的诏旨,众人跪接之后,司马泰一心战决,便下令道:“那便遵旨执刑吧。”
宗师府中刑吏得令,从堂外抬了一条宽大的木凳进来,恰好够一人俯卧。司马冏知道拖下去无非自取其辱,索性自觉地匍匐在凳子上。眼看有人拿着绳索来要绑住他的手足,司马冏蓦地一惊而起:“我不用这个!”
“齐王殿下不要误会,这是防止你受刑时挣扎用的。否则滚落在地上,岂不是更为不美?”东武公司马澹皮笑肉不笑地解释。
“我不会滚下来的,不用这个。”司马冏坚持。
“那便不用好了。”宗师司马泰到底心疼司马冏,只是国法无情,他也只能尽力提供一点便利。
司马澹暗暗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反正有那套浸过毒药的罪衣,司马冏这次是难逃生天。他愿意临死前再逞一次英雄,就由得他去吧。
想到这里,司马澹不由朝手握木杖的两个刑吏使了个眼色。他早已暗中打点好了,只要这两人行刑时确保将罪衣打烂,融入司马冏的血肉之中,罪衣上由太医令程据精心调配的毒药就能无声无息渗入司马冏血脉,让他回府养伤之后数日内死得不明不白。
反正监刑的是司马氏宗室,与皇后和贾氏家族并无半点关系。司马澹暗暗赞叹,这样既除掉了潜在的祸根,又让天下人无话可说,皇后这个主意,真是天衣无缝。
见司马冏和刑吏都准备好了,端坐主位的司马泰正要下令行刑,忽听宗师府大门处一阵喧哗,守门的侍卫一边跑动一边喊道:“王爷,王爷留步!先待小的们向宗师通报!”
“什么宗师,不就是我高密王弟弟吗?”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中气十足地叫道,“子舒,你让这些人拦着我,是不欢迎老哥哥?”
高密王司马泰听到来人亲昵地叫出了自己的表字,面上动容,连忙从主位上站起身,亲自朝门外迎去。待看清那个大步流星冲进宗师府的人,所有人都面露惊讶,而东武公司马澹更是厌恶地皱了皱眉。
毫无疑问,那个满头华,红润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憨笑的不之客,就是素有疯癫之名的平原王司马干。
“哎呀,子舒,你终于出来了!”司马干压根儿没有在意众人的尴尬,只是亲热地一把抓住了高密王司马泰的肩膀,“听说你们今天这儿有热闹,怎么不叫上老哥哥我啊?”
“见过平原王殿下。”司马泰为人正统刻板,虽然司马干仪态疏懒,他还是带领众人一一向司马干施礼。毕竟司马干无论年龄还是出身,都比众人高出了一大截。
“免礼免礼!”司马干胡乱地朝众人摆手,脸上还是那副老顽童一般的好奇神色,“我是不是来晚了,还没瞧着热闹你们就要散了?”
“不是什么好玩的,就是宗师府奉旨要惩戒犯错的齐王。”司马泰有些为难地回答,“宗师府是执法之地,非旨不得擅入。平原王若无他事,还请先回府,回头我再到老哥哥府上去赔罪。”
“齐王?齐王不是早就死了吗?”司马干傻傻地挠了挠头,“死人还要怎么惩罚?”
“平原王弄错了,过世了的是齐献王,今日要惩戒的是齐献王的儿子司马冏。”一旁插话的东武公司马澹见司马干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小名山奴的那个!”
“哦,山奴啊,我知道我知道!”司马干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边说边拨开众人往大堂内走,“我记得山奴还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小娃娃犯错了确实该打!”
他硬要往里闯,众人都不敢用力阻拦,只能任由司马干走进大堂,盯住了趴在木凳上的司马冏。司马冏先前早就听清了众人的谈话,见司马干进来,爬起身跪在木凳上向他磕了一个头:“三叔公,不肖孙儿给你行礼了。”
“不肖我好,不肖我好,要是肖了我,岂不是你也成了小疯子?”司马干哈哈笑着拍了拍司马冏的肩膀,忽然眉头一皱,朝司马泰怒道,“山奴还是个小娃娃,怎么能穿这么粗糙的衣服,赶快给他换了!”
“这是宗师府的罪衣,先皇定下的规矩,不能擅自更换。”司马泰一板一眼地回答,“我知道平原王一向爱惜山奴,但圣旨已下,无论你怎么阻挠,山奴这场杖刑都是免不了的。”
“宗师说得对,圣旨已下,就算是平原王也不能抗旨不遵吧?”东武公司马澹在一旁阴测测地道。
“抗旨?借我老头子十个胆子也不敢!”司马干故作恐惧地缩了缩头,落在司马澹眼中就像是一只顽固不化的老乌龟。下一刻,这只老乌龟又嬉皮笑脸地伸出头,还附带伸出一只手来:“拿来我看。”
“看什么?圣旨吗?”司马泰问。
“圣旨肯定不会有假,本王想看的,是先皇定下的规矩。”司马干笑道,“就是你们说的,先皇定的要穿罪衣受罚的规矩。”
“这个……”司马泰一时语塞。穿罪衣受罚只是宗师府自武帝建立后沿用的规矩,却当真没有白纸黑字写出来过。
“如果没有先皇谕旨,那我让山奴换套衣服也不算抗旨对吧。”司马干伶牙俐齿说到这里,下一句立马恢复了本色,“可怜的山奴小乖乖,快把衣服给脱了!”
“难道平原王的意思,是要齐王殿下裸身受刑吗?”司马澹恨恨地说到这里,果然看见司马冏的脸腾地红了。
“三叔公,我就穿这个没事的。”司马冏不明白司马干为何搅局,只能小声劝说。
“胡说,你出生才满百日,小娃娃就要穿小娃娃的衣服!”司马干一挥手,两个平原王府的从人连忙捧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走了过来。司马泰正要阻止,下一刻却忍不住愣在当场——司马干带来的哪里是衣服,分明就是一方包裹婴儿的围布!
“来来来,叔公给你换衣服。”司马干一把拉起司马冏走到屏风后。两个从人也是训练有素,在司马冏还来不及害羞的情况下,三两下就除掉了他身上的罪衣,用围布将他包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襁褓!
当司马冏再度亮相的时候,不仅众人呆若木鸡,司马冏更是窘迫满脸通红,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只有司马干哈哈大笑,开心至极,一把将司马冏推倒在木凳上,自己则大喇喇地坐在一旁,朝司马泰点头道:“我这里可以了,该你们了!”
司马泰愣怔了一会,虽然明知司马干胡闹,却一时想不出哪条规矩不许让人裹着一层围布受杖,只能重新回到大堂主位,再次吩咐人行刑。
司马澹心知司马干已经知晓了自己的阴谋,不当场拆穿已给了自己莫大面子,否则若是验出罪衣上的毒药,皇后那边自然会推得干干净净,这谋害齐王的罪过就只能自己一个人扛了。
司马澹正心烦意乱,那两个执杖的刑吏已走到了司马冏身边。他们正要抡起刑杖开打,不料司马干忽然又叫了一声:“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