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七拐八拐,钻小道挤街巷。看得出司机很有反跟踪经验,遇见绿灯刹车减速,非要耗到变黄灯才抢。即便如此,也没甩掉后面的“尾巴”。凭借对道路的熟悉以及见缝插针的高超驾驶技术,肖拓一直稳稳地“咬”住前车。给队长当司机不是谁都能干的,没点金刚钻,他揽不下“伺候”陶裕华的瓷器活。
不过这样一来就苦了后座上那俩,左摇右晃,一脚油门一脚刹车的,快给咣当吐了。要不就是极限擦车并线,惊得俩孩子心跳狂飙,生怕肖拓一个不留神酿成事故。好在有惊无险,跟了半个钟头,面包车终于晃晃悠悠开进个门口挂着“天地五金建材加工”牌子的院子。越野车远远停下,待到院门合拢,肖拓熄火招呼两人下车。三个人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爬上厂区背面的山坡,居高临下地观察院内的地形和情况。
出乎意料的,面包车上抬下两个麻袋,看分量,装着人。见此情景肖拓稍感不妙,举起手机正要拍照片,忽听不远处传来“嗡嗡”声,赶紧一手一个,拖着俩青瓜蛋子钻灌木丛里躲避。很快,张若海透过斑驳的枝叶看到一架无人机从头顶掠过,不由暗暗庆幸前辈反应迅速,不然定会被拍个正着。现在的犯罪分子普遍用上高科技了,无人机按规划好的线路巡逻,省时省力省工钱。
可这样一来就无法近距离观察了,肖拓不禁暗暗着急。陶裕华那边还在等消息,他们这要一直没动静,可怎么……诶?这小子在干嘛?
眼瞧着单吉打斜跨胸包里掏出个掌上电脑,他伸手戳了对方一下。单吉愣了愣,小声解释道:“我大学本科是情报专业的,学过网络安全渗透技术,想试试看能不能黑进他们的内网,这样就能看到监控了。”
行啊小子!肖拓默赞,竖起拇指表示“好样的”。所以说看人不能只看外表,网络时代还得多多依靠技术型人才,单纯拼经验拼武力值已经是过去式了。他琢磨着等眼前的事情了结之后,回去得和陶裕华好好说道说道,之前以为派出所所长糊弄事儿扔俩青瓜蛋子来,结果派上大用场了,正经得给人家道个歉。
虽然这伙人用上了无人机之类的高科技玩意,但事实证明,这地方的网络防护手段还处于二十年前的水平。用单吉的话说,跟裸奔差不多,几乎没怎么费劲就黑了进去。好消息是,现在他们能看到内部情况了:约莫二百平米的厂房,七台加工五金件的机器,有四个打手样的男人在厂房的一角里抽烟喝茶,没看见林冬和唐喆学,也没看见那个三百来斤的男人,拐角有个楼梯,通往地下室,估计人都在下面。
而坏消息是,下面可能没监控。单吉把连接路由器的终端扫了个遍,始终没有看到林冬他们的身影。就在单吉尝试入侵某部手机的后置摄头时,突然忽的一下,掌上电脑屏幕陷入一片漆黑。
“怎么了?”肖拓问。
单吉哭丧着脸:“没……没电了……我昨晚上忘了充电了……”
“……”
唉,这高科技也有靠不住的时候。肖拓也是无奈,只能把目前的情况如实汇报给陶裕华。本来陶裕华就急得高血压了,一听电脑没电了好险崩根脑血管,冲着电话一顿嗷嗷:“你说姓林的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好端端的送他妈什么人头!现在里面多少人?不知道!有没有致命武器?不知道!地形如何?不知道!我他妈现在调特警进去把他们俩一起突突了可怎么办!?”
“你别着急,等天黑了,我摸进去搞清楚状况,人先调过来,等我信号,你们再冲。”不管陶裕华那边是不是火上房了,肖拓依旧稳如泰山——就这性格。
“不是你——你他妈还嫌送的人头少啊!”
“我从来没让你失望过,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
那边都气静音了。
外面的人着急上火,林冬和唐喆学在里面倒还算得上安稳。从麻袋里放出来就已经身处地下室了,周围都是等着被偷运出境的“猪仔”,粗略估算有三十多号人,以二三十岁的青壮年男性为主,未见女性。五花肉没难为他们,只是收走了他们的手机和金属物品,给他们指定了一个位置,不许离开。可以上厕所,举手给看守打报告。
整个地下室是个大通间,百来平米,空旷单调,四周都是水泥墙,在角落有一个用水泥矮墙围起来的公共厕所,正上方有个透气用的小窗户。不算五花肉,还有六个看守,人手一根铁棍。屋里的味道就别提了,这帮人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过澡了,一个个馊得像泔水桶里捞出来的一样。邙炘就混在这一堆“厨余垃圾”里,又黑又瘦,抱膝靠坐在墙边,眼神直愣愣地发着呆。其他人的状态也差不多,活似僵尸,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仿佛已经失去了一切期待,落入只能听天由命的状态。
看到邙炘的一瞬间,林冬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职业性质注定他们需要追逐罪恶,而罪恶与危险永远是双生子。即使前景凶险,此时此刻他依然感到幸运——再晚一天,杀害李牧璇的真凶便永无落网之日。陨落的花季,绝望的双亲,那种无着无落的痛苦,他经历过,所以必须得给这家人一个交代。出去必然要面对一个暴跳如雷的陶裕华,但前提是,他们得出得去,而且,还得是带着邙炘一起出去。
“邙炘,邙炘。”
林冬小声呼唤,因着五花肉给他和唐喆学指定的位置离邙炘有点远,不知以对方此时的精神状态是否能给出回应。意料之中的,邙炘没反应。林冬又叫了两声,邙炘还是木呆呆的看着空气。唐喆学见状左右看了看,捡起丢在地上的一个空烟盒,团成一小团,BIU的,准确无误地砸中邙炘的脑门。
“干嘛呢!不许乱动!”
看守吼声响起的同时,邙炘终于有了点反应。他低头看了看砸在身上的纸团,又抬眼向四处张望,终于,隔着十来副肩膀,与林冬的视线隔空相触。他不认识林冬,一时搞不清这个新来的干嘛要盯着自己。而林冬则抓住这视线交汇的一瞬,以口型传递给对方信息——
我、来、带、你、出、去。
空洞的眼里倏地凝起丝光亮,邙炘不由自主地向前探了下身,但立刻又将目光投向离自己最近的看守。他怕了,被打怕了,任何一点点“不应该”出现的举动都会招来顿拳脚。他现在后悔了,后悔不该盲目信任网上那些天花乱坠的招工启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包吃包住、工作轻松一个月还好几万块钱?更后悔不该赌博,欠下这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务,东躲西藏,只能像地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
一切皆有因果,他最该后悔的,是年少时所犯下的罪业。蓦地,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本已前倾的身体又猛地贴到墙上——不,这个头上有白发的男人不是来拯救他的,对方的眼神毫无温度,反倒像是狩猎的猛兽盯上了猎物。
他不会被救赎,只会从一个地狱走向另一个地狱!
“警——警察!有警察!”
邙炘失控而吼,抬手指向林冬,全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他是警察!是警察!他是来抓我们的!抓我们的!”
一时间房间里宛如“僵尸”般的人一个个都活了过来,纷纷侧目,而位于视线焦点正中的林冬,神情凝重却不慌乱。该说不说,耗子对猫的敏感性极高,果然做过亏心事的人,看谁都像来制裁自己的。看守们听到“警察”倒是慌乱了起来,提家伙奔林冬就去了。唐喆学一看自家组长要吃亏,忙将对方护到身后——豁出去了,今儿就是光荣在这,也得保林冬周全。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警察老子也一样卖!”
五花肉出言喝止手下。他坐在五个木头箱子堆起的“王座”之上,就着不屑的冷嗤,喷出一嘴花生皮:“都给老子听明白了,老老实实的,别动歪心眼子,谁敢闹,我他妈就崩谁!”
言罢“嗙”的拍出把枪,引得周遭接连响起阵阵倒抽冷气的声音。看来陶裕华的警告并没有夸大其词,林冬心说,在这地方要没把枪,出去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罪犯。不过有枪这件事让唐喆学的心脏忽悠提到了嗓子眼,挪位置挡在林冬与五花肉之间,生怕对方一个不顺眼,把自家组长崩了。
靠在唐喆学的背上,林冬小声宽慰道:“三十万呢,他舍不得杀我。”
——都这时候了您别跟那琢磨人心了成不成?
唐喆学简直欲哭无泪。就知道林冬野起来十个罗家楠都比不上,想想当初劫持刘主任的时候,面对十数把黑洞洞的枪口还能泰然处之,而他当时根本不知道情况如此危急,傻了吧唧就上车了。事后听旁人跟自己讲述那天的惊心动魄,冷汗出了一后背,直觉自己能活下来,属实是靠老爹在天之灵的保佑。
——不知道今天老爹的在天之灵开没开眼,别回头光顾着斗地主把儿子给忘了!
唐奎的在天之灵到底干嘛呢,无人知晓,但有人开眼了。就在周遭安静下来之后没一会,林冬突然发现,背冲自己的唐喆学,后脑勺上出现了间断闪烁的红点。尝试解读了几个长短间隔后,他做出判断,是摩斯密码。视线微移,投向厕所上方那个小小的通气口,发现玻璃上同样跳跃着若隐若现的红光。
没错,有人在向他传递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