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见着枪,唐喆学的注意力就全集中在五花肉身上了,不断在脑海里演练着各种夺枪的手段。毫无疑问,枪是最大的威胁。屋里全是正值壮年的男人,按说不至于被几个拎着钢管的小混混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口,还是因为五花肉手里有枪。他刚才尝试和离自己最近的男人交谈,试图从对方口中挖出点有用的信息,可对方理都不理他,眼睛倒是不时瞄一下来回走动的看守。
——只要拿到枪,威胁就解除大半了,到时候陶裕华他们突入的时候危险系数也……诶?组长摸我干嘛?
正脑补着,唐喆学忽感背上一阵瘙痒,刚要回头却被林冬低声喝止——“别动!”,登时绷直了背,一动不动。事实上林冬正在他背上画长短不一的竖道,同样使用摩斯密码和外面的人沟通。希望外面的人能看清自己的动作,距离不是很远,如果是林阳的话,应该没问题。
是的,打从确认红点是摩斯密码开始,林冬就猜测外面的人是自家大哥了。不然还能有谁呢?悄无声息地跟踪他们,用这种常人鲜少用到的手段隔空沟通,除了林阳之外似乎也没其他人能考虑。他一开始就问了对方“你是谁”,可那边没回答他,这也很像林阳的作风——做“好事”,不留名。
现在他得到的信息是,这间加工厂一共有十一名人员,楼上四个楼下七个。转运“猪仔”的大巴车已经停在院子里了,推测是等到夜深人静之时便会将他们转移。楼上四名人员未见持有致命武器,对方的建议是,按兵不动,等待支援。林冬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但刚才邙炘那么一折腾,五花肉嘴上说的无所谓,可看他和唐喆学的眼神明显比之前阴鸷了几许,不知道在动什么歪心眼子。
尽管林冬已经尽可能小幅度地控制动作,但长时间的“抓背”举动还是吸引了一名看守的注意,钢管朝前一指,质问道:“那个白毛!你干嘛呢!”
倏地,红点消散于空气之中。林冬也立刻止住了动作,心跳攀升,嘴上却轻描淡写的:“没干什么,他背上有土,我掸掸。”
“够爱干净的啊,警察同志。”
五花肉懒洋洋地“夸赞”道。他甩下手里的花生,从“王座”上下来,踱步到林冬和唐喆学跟前。唐喆学本以为有机会夺枪了,却不想他走到一半,把枪交给了一名看守,不觉有点失望。
屋顶唯一的光源被那身颤颤巍巍的肉遮挡了大半,阴影结结实实罩到二人身上。垂眼看着两个盘腿坐在地上的人,五花肉皮笑肉不笑的:“演的挺像,我之前真没看出来,说实在的,你们干警察的还真挺不容易,闯天闯地闯龙潭虎穴,我深表钦佩,不过,别想着找茬,在这边,你们还能作威作福,到了那边……呵,就是天王老子也得学会低头做人。”
“现在放了我们,一切还都有挽回的余地。”
林冬仰面相视,语气甚是轻松。确定外面有人接应,那就打拖延战好了,反正跟谁唠嗑都是唠。目前他需要表现得没那么聪明,甚至“弱智”一点才好。人是很容易骄傲的动物,对手越弱,越容易放松警惕,会不自觉地享受那种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感觉。
又开始琢磨人心了,职业病,改不掉。
五花肉闻言和旁边的手下对着乐了乐,转脸神情一变,冲林冬凶神恶煞的:“我傻啊?放你们走,等警察来抄我老窝?”
唐喆学下意识的抬手护住林冬,离得太近,五花肉的唾沫星子都飞他脸上了。他听出林冬的意图了,装傻,拖时间,等陶裕华他们的支援赶到。但莫名的,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主要是五花肉干多了违法犯罪的事,自有对付警察的胆量,至于其他人……
没等多想一秒,现实便印证了他的预感——原本悄无声息缩在墙角的邙炘突然诈尸般窜起,仿佛精神错乱似的,朝着楼梯的方向狂奔而去。
五花肉见状暴喝一声:“拦下来!”
哐!一记钢管横扫邙炘的小腿,噗通!摔了个狗啃泥。林冬和唐喆学忽悠站起,却立刻被看守持枪指向脑袋,只能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邙炘抱着小腿在地上打滚哀嚎——
“放我走吧大哥——大哥!我身上背着人命呐——被警察抓住就没活路了!”
看表情,五花肉很是意外——今儿什么日子?出门没看黄历?绑了警察不说,还砸手里一杀人犯?我这么目无法纪的主都没说弄死过人呐!
他重重运了口气,顺手抄过旁边人手里的钢管,走到嗷嗷惨叫的邙炘旁边,垂手指向对方的脑袋:“说!杀谁了?”
“一小——小姑娘!大哥!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邙炘哭嚎不止,看样子腿骨八成被敲断了。
“小姑娘?”五花肉面露鄙夷,“你是不是还糟践人家来着?”
“我——我——我没——”
“恩?”
眼瞅着钢管又要往下落,邙炘赶忙承认:“是是是——是糟践她来着!我没想弄死她!我我我——我失手——失——啊啊啊——————”
哐!另一条腿也遭了一棍子。紧跟着五花肉“咔”的蓄了口痰,狠狠“呸”到邙炘的脸上:“个下作的玩意,老子这辈子最他妈瞧不起欺负女人的男人!以为长根儿DIAO就他妈能日天日地了!我呸!打!给老子狠狠地打!”
三名手下一拥而上,抡起棍子就往邙炘身上招呼。邙炘被打得抱头满地滚,林冬担心他们把人打死,忙出言喝止:“别打了!他有罪让法律判他!不能动用私刑!”
“警察同志,在这,我就是法律,”五花肉把钢管“咚”的往地上一戳,就着邙炘惨叫的背景音,昂首挺胸,自豪道:“我有个原则,不卖女人,因为我妈当年就是被拐卖到此的,买她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打从我记事起,那老家伙天天照死里虐待我妈,真的,如果你的前辈干点他们该干的事情,早点把我妈找回去,我兴许还能上个大学,有份正经工作,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
挺悲催的故事,如果不考虑被对方绑来卖“猪仔”的事实,林冬多少还能给点儿恻隐之心。买五花肉妈妈的男人,肯定是他爸了,但对方称其为老家伙,可见自小没少受对方的虐待,父子感情淡漠,甚至可以说满心怨恨。正所谓幸福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来治愈,拥有一个不堪回首的童年,长歪很容易,长好才难得。
但,苦难从来不是犯罪的借口,欲望才是。现如今这个社会,有手有脚的人不会被饿死在街边,哪怕是身无分文穷途末路,就近找个派出所也能捧上碗热气腾腾的杯面,政府还能出钱给买张回家的车票。看体型就知道,五花肉的欲望必然和他的胃口一样大。没错,钱是王八蛋,但有多少人愿意为了钱变成王八蛋,这就不是统计局能统计出的数字了。
不到一分钟的工夫,已经听不到邙炘的惨叫了。即便是被枪指头,唐喆学也不得不再次喝止那些看守:“住手!你们要把人打死了!”
五花肉一抬手,三名看守停手后撤。顾不上打手的持枪威胁,唐喆学扑到邙炘身边,伸手一探,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成,还有气。
五花肉见状不解道:“你说你们这些警察,一强奸杀人犯,你们抓回去也是毙,跟我这装什么假慈悲?诶我说,我要是现在一枪崩了他,你替不替他挡子弹?”
说着,接过手下递来的枪,拉动枪栓,喀拉,子弹上膛,枪口一偏,指向唐喆学的后脑。嘴上威胁,五花肉的表情却是戏谑,只是眼睛被眉骨投下的阴影所遮挡,看不清其真实的意图。
“二吉!”
林冬促声警示。事实上不用林冬出声,上膛的动静唐喆学再熟悉不过了。但他没动,只是背冲五花肉蹲着,固执地挡在邙炘身前。与此同时余光瞄到林冬投在地上的影子,指尖微动,以手势告知他——做好准备,支援马上就到!
被眼前这个“傻警察”的执拗激起了胜负欲,五花肉的眼中流露出兴奋的神情,丝毫没注意到有一簇红点在脸侧间断闪烁。掌控他人生死的优越感充斥全身,厚实的嘴唇傲慢开合:“来,我数三下,你愿意护着就护着,想躲嘛,趁早闪开……一……二……”
轰——
一声地动山摇的爆炸声惊呆了所有人,是楼上传来的。五花肉错愕了一瞬,随即暴吼:“出他妈什么——艹!”
捕捉到影子偏移的瞬间,唐喆学单手撑地拧身发力,长腿一扫,狠狠踹中执枪的手!不偏不倚,正踢向林冬所在的位置。彼此的配合已是默契无间,林冬跨步上前精准接住扬于半空的枪,翻手指向五花肉那张肥脸,厉喝一声:“别动!”
“——”
五花肉表情一怔,嘴还没张开,又听楼上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爆破厂房大门后的浓烟中冲出队全副武装的特警,陶裕华身穿防弹衣举枪冲在最前面,边跑边嚷嚷——
“都别开枪!别把姓林的和姓唐的一起给扫了!”
爆发自胸腔的声音穿透力极强,传到下面,让林冬和唐喆学无奈对视——
我谢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