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汿盯着宋昀,眸子中带着一模一样的光,“去岁的舞弊案,似乎你也牵扯其中?”
“是,”宋昀轻轻应了一声,不慌不忙的解释道,“但学生是被陷害的,学生自认为有足够的本事,不屑于用那些龌龊的手段来达到目的。”
这般泰然自若的模样,倒真有那人的几分风骨。
解汿来了兴致,径直问道,“明君治国,太平盛世,何解?”
宋昀略一思考,便当着满殿的监考官和举子们侃侃而谈了起来,“太平盛世乃社稷安定,百姓安乐……”
从他因为被人诬陷科举舞弊,却被陆相救下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陆相绝对不是世人以为的那样。
可他实在是人微言轻,所说的话没有任何的分量。
陆相行刑的那一天,他站在人群当中,撕心裂肺的解释着,可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他,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在京都这种随便扔一把铜钱都能够砸到几个高官或者是皇亲国戚的京都城里,他的身份实在是太卑微了,他甚至连面见新帝的资格都没有。
这般弱小又无用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能够为陆相正名呢?
所以他要参加科举,他要竭尽全力的往上爬,爬到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爬到一个拥有着庞大权力的位置,让这全天下的人都不得不听他的话。
只有这样,他才能够为陆相,言名正声!
“民生为本,以小见大……”宋昀站在金銮殿的中央,字字珠玑,句句琅玕。
等到他说完的时候,整个大殿都静下来了,连其他的举子们写字的毛笔生也消失不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宋昀一个人的身上。
当年陆漻高中状元的场景解汿并未曾看到,但应当也和这差不了多少了吧?
“好!”他带头鼓起了掌来,紧接着,整个金銮殿便传来了雷鸣般的掌声。
解汿朱笔挥洒,“既然你已经连中五元,那朕就给你这个添头,学生宋昀,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当居一甲第一名,状元郎是也!”
——
又是阳春三月,柳絮纷飞的时节。
少年人春风得意,穿着艳丽多彩的状元服,骑在高头大马上,在千拥万喝中徐徐向前。
解汿穿了一身便服,偷偷的溜出宫看状元郎打马游街。
年轻的状元郎面带微笑地走过长街,无数的鲜花,香囊,手帕,轻轻的扔在他的身上,但他却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紧紧的攥着马上的缰绳,稳步向前。
鬼使神差般的,解汿竟想要此刻有一个年轻的将军骑着大马从城门外冲进来,将这游街的队伍给冲散了去。
他想要亲眼瞧一瞧,倘若当真马惊了的话,这年轻的状元郎又该如何反应?
可一直等到游街的队伍转过街角,礼乐的声音消失不见,状元郎的背影也没入人群当中。
却始终都未曾出现解汿期待的场景。
不一样。
即便再像,也终究不是那个人了……
欢悦的声音消失,长街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剩下满地的落花,还在诉说着方才热闹的场景。
忽然,一道纤丽的身影缓缓走过来,她蹲下身,从满地的落花中捡起了最艳丽最漂亮的一朵,轻轻地插在了自己的鬓角。
那一刻万籁俱静,只剩下女子泪水滴落的声音。
毕汀晚沉默的看着游街的队伍远去的方向,看了许久,许久。
解汿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这一次的状元郎啊,终于不用像陆漻那样了。
可她却好似陷入到了当年,再也出不来了。
——
盛启二十九年。
大乾朝空前盛世,百姓和乐,天下安邦,四方来贺。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首先就是他们最最英明的陛下解汿,明明正值壮年,还能够在这个地位上再干二十载,他却提前退位给了太子,迁居别院,号太上皇。
同时,大乾朝丰功伟绩的丞相宋昀,一篇《听云赋》,写尽了前朝废帝时期的奸相陆漻陆听云的一生。
曾经有一个鲜衣怒马的状元郎,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国家的安定,独自一人承担了所有,背负了满身的骂名。
时隔近三十载,前朝那独揽大权,穷凶极恶的“奸相”陆漻的真实所为,如同雪花一般的飞向了大乾的每一片领土。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艳阳天,晴空万里无云,刺眼的金光毫不吝啬的散落下来,照在所有人的身上,带来无尽的暖意。
就像那个人给他们的感觉一样。
敲锣打鼓的丧乐响彻云霄,百姓们自发的挂起了白绸。
举国上下,万里齐哀。
他们曾经迫不及待的想让那个人死去,想让他的灵魂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死后的三十载,大街小巷里面依旧流传着他那无恶不赦的作为,他的名字,甚至只要提起来都能够只小儿啼哭。
可当他真的死了,连一句完整的尸身也不复存在,再也没有办法睁开那双宛若琉璃一般的眸子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