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洁几十年来的生活并不顺风顺水,但那些坎坎坷坷都没有让她感到挫败,然而此刻在知道许颂真实的想法后,她心里一直努力维持平静的防线难以遏制地被击溃了。
她怀着苦衷地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对三个小孩的照顾,从学业上、生活上、喜好上,即便没有做到一碗水端平,也已经在尽可能去均衡了,可现在李洁才悲哀地发现,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在许颂身上并没有得到太多成效,就像栽花施错肥料一样,即便她在土壤里堆积了厚厚一层,那些无效的养分也无法让花吸收成长,甚至会因为错误的肥料堆积,加速植物的衰竭。
在这个家庭里,那些关心和爱像是卡在缝隙里面一样让许颂难以感知,他切实能感受的伤害和不平等要比关心还要多,到最后,李洁发现自己根本怪不了许颂。
因为在许颂的匮乏精神世界里,这已经是他深思熟虑过后最好的选择了,即便这在李洁他们看来很幼稚,就算没有秦弛的出现,许颂也会在上大学之后,摆脱他们独自一个人生存。
许颂在网上搜过很多勤工俭学的办法和兼职的工作,也在笔记本上笨拙地规划过自己的计划,虽然很不成熟,但已经下定了决心。
秦弛是许颂贪心网恋的蝴蝶效应,是打乱他规划的意外。
许颂想要把情绪握在自己手里,但这么多年以来他已经习惯性将情感寄托其他人身上,他将在对家庭渴求的、得不到的反馈,一点点转移到了秦弛,秦弛能给,他就被牢牢绑住了。
许颂清楚地知道做这样不好,甚至觉得世界上不可能会有永恒的爱,但一辈子这么长,他以前已经难过很久了,后面只想尽可能地开心一点,这时候对和错已经对许颂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他们就这么陷入一片沉闷的寂静中,许颂局促地低着头,李洁捂着半张脸缓冲情绪。
但她看到许颂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地仰头喘了口气,屈指压着发热的眼眶,张了张抖动的嘴唇,半晌才发出有些沙哑的声音:“妈妈知道了。”
忽然听到李洁的声音,许颂低垂的睫毛抖动了下,手指不由自主地扣动着手腕上微微震动的手表。
这种带着频率的震感是秦弛远程操作的结果,会让许颂很清楚的知道对方一直在关注着自己,从而心里更安定一些。
“不想回家也没关系。”李洁深吸了一口,想要以此将上涌的情绪压下去,露出有些勉强的微笑。
她也不年轻了,虽然相貌跟同辈比起来显小,但眼尾也挂了许多细纹,这几天一直在想许颂的事情,眉眼间更是不可避免地露出疲态。
许颂印象里的李洁做事总是干脆利落、雷厉风行的,即便跟许高富拍桌争执也依旧气场强大,但此刻却有些消沉低迷。
李洁描绘着许颂的面孔,脑中难以遏制地涌出大片回忆,是许颂很小时候的,那时候他什么也不懂,每天抓着自己跟许高富裤脚呵呵笑。
她好像很久没看过许颂开怀大笑了,许颂长大后变得那么腼腆,合照总是不自在地抿着嘴,让他们觉得他好像不喜欢拍照,所以李洁很少给许颂拍个人照,许颂出现的照片,几乎都是合照。
但李洁刚刚无意瞥见秦弛手机屏幕发现壁纸上面都是许颂的个人照片,许多神情和动作,她几乎没有见许颂在他们面前表露过。
一股说不清的酸涩涌上喉口,李洁干涩地咽了咽,说话的声音很轻,带着细微的抖:“家里永远会留在你的位置,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可以回来。”
“许颂。”她轻轻叫了声许颂的全名,在许颂抬头时凝望着那双乌黑的眼睛,像是在劝说:“不要总是想着只有自己一个人,好吗。”
许颂放松的手指无意识地缩动了下,视线有些虚地跟李洁对视,像是在辨析这些话的真实性。
他总是当真了又被骗,渐渐地不再那么轻率的相信他们的话了,只是很小幅度点头低声嗯了声。
李洁很想跟往常一样抬手去揉一下许颂的脑袋,但这个桌子的距离太远了,像一道界限隔开了他们,最终只能捏着手指,去翻自己的帆布包。
许颂有些茫然地看着李洁从包里取出一样东西递过来:“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要去上学,之前你哥开学都要用这些东西,虽然不想回家,但还是要去上学的对不对?”
直到李洁将那些挪到面前,许颂才看清那些东西是什么,盯着文具袋里的录取通知书和档案有些短暂的愣住了。
李洁是想要带许颂回去,但出门前依旧做了最坏的打算,假如许颂真的犟着不回呢?鬼使神差的,她把这些东西带上了。
这些东西本来是可以让他回家的筹码,但李洁却直接把这些东西交给了自己,许颂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情绪终于有了剧烈拨动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