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韩美人的母国,总要给个面子,她收回目光,掩在袖子里的手略微有些轻颤。
韩仪珠也注意到了上首的小插曲,毕竟她一直关注着皇帝,大胆的目光甚至称得上失礼,因为皇帝的动作,她将狐疑的目光投到了皇後身上,之前几位使臣献礼的时候都好好的,怎麽到南越这儿皇後就出状况了?
难不成是她在後宫里和韩仪静不对付?韩仪珠眉头微皱,下意识否认,韩仪静就是个锯嘴葫芦,若非如此,父王也不会选择将她送给大燕皇帝,反正只是两国交好的一个象征,不需要能说会道,沉默些反而更不容易生事。
那就只能是身体真出问题了,听说皇後入宫前便是个病秧子,韩仪珠眸光闪动。
亓官涯同样皱眉,食案下的手倏忽同她相握,近乎凉透的触感从连接处传来,他脸色蓦然难看起来,擡眼看向立在一旁的司言姑姑,“药呢?”
司言姑姑愣了下,随即立马随身携带的药丸,蹲身喂给皇後,熟悉的苦味在口腔内蔓延,宋滢眼前更黑,快四个月没吃这药,她都快不习惯这个味道了。
等她稍微缓过劲来,亓官涯立马沉声吩咐:“毕福全,安排人现在送皇t後回宫,再差人寻徐医正去一趟凤仪宫。”
见他态度坚决,宋滢没有多做争论,在司言姑姑的搀扶下起身离席。
“皇後突发不适,使臣见谅。”
亓官涯说着,目光落在人群中同样面露忧色的任夫人身上,又回头同一个小太监说了两句话,待小太监身形後撤,他才重新将视线落回殿前使臣身上。
使臣们面上陪笑,熟练地用官话道:“不敢不敢,皇後娘娘身体要紧。”
这段小插曲很快略过,除了场上少了一个人,接下来的流程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并没有因为皇後的退场出现什麽问题。
宋滢在筹备秋夕宴时,便准备过一些突发事件的应急预案,但没想到的是,出问题的会是自己。
她躺在床上,额头仍有冷汗淋漓,不时眼冒金星,宋滢喘息着,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今日这场病来得实在莫名其妙,她既没受刺激,要说过度操劳也算不上,明明前段时间到处活动也没见有什麽事。
【宿主,你还好吗?】
小七看着後台属于宿主的属性面板,同样急得团团乱转,却又无可奈何,这是宿主身体自带的毛病,强体丸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到手,眼下它唯一的用处,竟然就只剩下给宿主当暖宝宝和陪聊。
“应该不是什麽大事,症状还是那些,只是这次发病过程有些奇怪,小七,你有注意到什麽特殊情况吗?”
小七已经扫描过宿主身体好几次了,根本找不到发病原因,它失落摇头。
难不成真是太累了?宋滢按了按仍旧有些僵硬的脖子,将手伸到眼前,看着毫无血色的手指,她有些迟疑地想,自己好像真要变成瓷娃娃了。
殿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渐近,宋滢微微坐起身,侧头看向来人,司言姑姑先一步进殿,“娘娘怎麽不多躺会儿?可还有什麽不适?”
“只是还有些心慌。”宋滢视线越过她,看向後面的人,那是个中年男人,穿着身紫色圆领袍,头戴官帽,肩上挎着雕有药草纹路的药箱,显然便是皇帝之前口里的徐医正。
宋滢记得,自己吃的药丸也是他配的。
“参见皇後娘娘。”徐医正很是老实地低头垂眼,得了令,才缓缓擡头打量了起皇後的情况,随後从药箱里取出脉枕让她将手腕平放在上面,又告了声罪,才擡手感应她的脉搏。
一边诊脉,他又问了她几句近日的作息和日常活动量,以及今日宫宴上吃了些什麽。
宋滢一一回答後,见他眉头皱起,沉思不语,也不由有些紧张,毕竟衆所周知,不怕中医笑嘻嘻,就怕中医眉眼低,难不成是她病情恶化了?
徐医正收回手,又看了她几眼,犹豫片刻,低声道:“如今天气开始转凉,正是容易发病的时候,娘娘出行定要做好保暖,另外,似月饼这类多油多糖之物,娘娘能吃是能吃,但还是要适量。”
所以,其实是贪吃惹的祸?
宋滢沉默,她应该也没有吃很多,果然还是身体的问题吧,之前吃其他点心都没事,结果一口一个的小月饼消化不掉,她以後不会只能清淡饮食了吧?
“幸好有陛下劝着,娘娘下回可不能再贪嘴了,往年也不见您对府里月饼感兴趣。”司言姑姑摇头看着床上生无可恋的人影,继续道:“正好徐医正这会儿有空,奴婢先和他去外殿商量下改您那药丸方子的事,您就先歇着吧,奴婢叫秋月进来守着。”
宋滢摆摆手,“有劳姑姑和医正了。”
司言姑姑领着徐医正出了内殿,确定殿内听不见交谈声後,她脸上笑容渐收,压低嗓音问:“徐医正,我们娘娘到底是怎麽了?”
若只是一时吃错了东西,他之前的脸色不会那般严肃。
“娘娘身体的变化速度比我原先预想的还要快。”徐医正按着身侧药箱,试图将那些晦涩的医理知识转化成通俗易懂的话。
“老夫此前说过,娘娘是因为在娘胎里先天发育不足,才导致身体有碍,但在二十岁之前,身体机能尚在继续发育,她还有补足的希望,所以按理来说,如今在各种药品温养下,只要她少忧思,谨遵医嘱,将来不说与寻常人无异,至少活过半百不是问题,但是……”
徐医正斟酌着字句,犹豫道:“娘娘现在的身体里像是多了一道气机,它重新激发了娘娘身体的活力,在此之前,却又先将这幅身体的所有沉珂引了出来,若是能熬过去,娘娘将来甚至能比一般人更强健,可这过程凶险万分,能不能平安度过去,老夫也说不准。”
他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正准备回去再翻翻医术,见司言姑姑红了眼眶,出于医者仁心,徐医正还是宽慰了一句,“皇後娘娘是个有大造化的,前十九年都熬过来了,没道理倒在这最後一年,姑姑先放宽心,现在最紧要的,也是要让娘娘保持积极的心态,只有她自己相信不会有事,才会真正迎来痊愈的一天。”
他见过没病硬是被自己吓出病的,也见过身患绝症却转危为安的,人的信念是这世上最神秘的力量。
看了眼内殿的方向,徐医正又想起第一次见到皇後时的场景,那时的她还只是个名为“嘤嘤”的六岁小姑娘,独自蹲在院墙边,明明身体孱弱至极,连多走几步路都呼吸困难,却笑得比旁边盛放的蔷薇花还要灿烂。
徐医正收回目光,转眼十四年过去,他看着当年的小姑娘身体慢慢好转,也相信她可以越来越康健,至少,要活过他这个老头子吧。
徐医正离开不久,收拾好情绪的司言姑姑回到内殿,宋滢正躺在床上吩咐秋月,“难得的佳节,别为我坏了大家的兴致,一会儿叫小厨房在院里置办一桌席面,你们也一起赏个月。”
她说着,打了个哈欠,“我是熬不住了,就先睡下了,你记得叫上姑姑……”
馀光瞥见人影进殿,她擦去眼角哈欠带来的水意,“姑姑也来了,正好,你们商量着来吧,我就先睡下了。”
“奴婢年纪也大了,可没这些年轻人有活力。”司言姑姑笑道:“秋月,你去寻春生她们安排吧,今夜娘娘这儿有我守着,不用你们操心,且接下来的事情不多,明儿大夥晚些时辰上值也无妨。”
秋月还有些放心不下,但见皇後已经闭上眼,瞧着马上就要睡着了,她还是同姑姑点了点头,出去找其他姐妹了。
宋滢这次说睡就真睡了,司言姑姑却在床边守了她许久,确定她呼吸顺畅着,才终于去了屏风後边的榻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