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明白出征前,将军们为何会站在地图前直至天明了。
身後传来窸窣的响动,她转过头看到了刘盈。衣衫单薄,落在漆黑的夜中就像一棵纤细的小树苗,稍稍一用力就能将他轻松折断。
阴嫚问道:「天色不早,太子不去休息怎麽跑到我这了?」
刘盈却不说话,只是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她,那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怜。
她一看便知道刘盈有话要说,於是转过身说道:「进来吧。」
小孩儿很听话,进了屋後,就坐到了她的对面。只不过刘盈还是没说话,一直盯着书案发呆。
阴嫚也不着急,耐心地等着刘盈自己说出来。
秋风总是无孔不入,它登堂入室,肆无忌惮地拨弄着火焰,搅得室内晦暗不明。
「老师,父皇是故意的对不对?」
阴嫚看向面前不过十岁的孩子,眉宇间的天真烂漫渐渐消失,转而被忧虑痛苦所替代,人们总喜欢把这些负面情绪称为成长的代价。
很久以前,她经历过,现在也该刘盈了。
刘盈从她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为什麽?为什麽要这麽做?即使韩王有不对的地方但也罪不至此,父皇为什麽要这麽做?」
「太子当真不清楚吗?」阴嫚看着刘盈。
刘盈抿着嘴,他显然是明白的。过了好久,他嗫嚅:「这是不对的。」
「在稳定面前,不对也是对的。」
「周天子认为有血亲拱卫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但一箭射下周天子威严的就是姬姓诸侯。血亲尚且如此,外人又会如何?」
「帝王的错信他人会给自己,给国家带来灭顶之灾。」
阴嫚看向刘盈:「太子您真的要因为自己的一时不忍,而使国家重蹈州的覆辙吗?」
刘盈抿着嘴,手指扣着大腿。终於,在激烈的思想斗争後,他作出了决断。
「老师,我承认您说得都有道理。但无论诸侯曾经抱着什麽样的目的加入汉营,日後会带来怎样的隐患,但不可否认,没有他们就没有今日的汉朝。」
?
「所以呢?」
「所以我不认可这种手段,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种,为什麽一定要选择这种残酷的方式呢?」
「选择其他的道路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老师您说过,难道就因为事情困难便不做了吗?」刘盈直起腰板,目光灼灼,「盈是老师的学生,绝不会向困难低头。」
「你打算怎麽做呢?」
刘盈被问住了,刚才的豪气冲天荡然无存,不好意思地看向她。
阴嫚扶额,自己的学生哭着也要教完。她道:「所有问题的根源都在於主少国疑这四个字,所以要想改变,你就得先驯服陛下麾下的这群狼。」
刘盈虽然面露难色,但一想到了自己刚才夸下海口又有了信心:「老师放心,我会努力的。」
「去吧。」阴嫚点了点头,「希望我回来以後能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刘盈认真点头:「老师放心,盈一定不负所托!」
阴嫚看着那棵正在茁壮成长的小树苗心道,真好啊,还能有找师长倾诉,我的师长要麽年事已高不能打扰,要麽就化作黄土一捧了……
墨色渐渐从天空褪去,星辰也变得黯淡。从水中升起的雾气盖住了天空,预示了今天至少不会遇上秋老虎。
阴嫚穿的是一件短褐,皮质的长靴包裹着小腿,一条带着各式各样工具的蹀躞带系在腰间,长发竖起。此刻她从容地安排着一切,无半分孤军深入敌後的紧张情绪,称得上一句颇有大将之风。
「见过楚王。」
听到韩信到了之後,阴嫚将手里的任务分了出去。
「楚王这是来给我送行?」她打趣,「暂无谢礼,等我回来再给楚王补一个吧。」
韩信看着轻松自在的阴嫚,不禁问道:「都这个时候了,公主还能这麽轻松。」
他板着一张脸:「公主实话告诉信,你半个月前提出点一千骑兵是不是就为了让陛下驳回,好让他不好意思拒绝你让阏氏侯做另一支孤军的提议?」
「当初是谁在燕国时说,最好是三股兵力从三个方向深入,最後在约定的地方汇合与主力包抄。」阴嫚撇撇嘴,「我好心帮你找到最後一路,你还怪我?」
韩信:「可你的身体……」
「楚王。」阴嫚打断了韩信,「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