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五章我可以做你的眼睛
闹钟报时响起,薄暄睁开眼,坐起身後好一阵,才适应过来。
除了那个关于少年的噩梦,他终于又久违的做了一次有色彩的梦。
真实发生过的过往,哪怕他始终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也让他在醒过来後産生了恍惚,不确定自己到底是醒了还是依旧在梦里。
又或者,变成了一个看不到的人,才是他正在经历的噩梦。
最初,在刚失明那一段时间,薄暄曾经希望,自己完全丧失了视力只是一场噩梦,只要等梦醒来,他依旧是那个二十二岁,人生充满阳光和希望的大四生。
每一天都希望,睁开眼会看到光,看到房间摆设,看到窗外的花草树木,看到一切从前没有细看过的色彩,看到自己没有认真观察过未能记清每一个长相细节的亲朋好友。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每一天,每一次睁开眼,他都只能“看”见一团漫无边际的黑雾,仿佛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一点一点的侵蚀着他渐渐失去光明与彩色的生命。
他大学读的专业是景观设计,本来是要继续往上读研的。
一朝失明成了废人,四年本科所学就此成了无用之功。
他颓废过很长一段时间,在他开始写作以前,一直都处在一个暴躁易怒的情绪中。每一个清醒的时刻,他能感受到的都只有愤怒。
所有能碰触到的东西,都会被他砸碎,又因为看不到,当把身边的东西都砸坏後,自己往往也弄得满手满脚的伤。任何来自于别人的关心,对他来说都是名为“同情”的毒药,他痛恨所有小心翼翼对待他的人。
但最痛恨的,是变成了残疾人的自己。
谢雪玮要帮他办理残疾人证的时候,他陷入了极端的暴怒中,不仅砸东西,还试图攻击所有靠近他的人,最後是被医生护士强行按住打了镇静剂,甚至用上了捆绑带来阻止他发疯。
他无法接受自己从今以後都只能作为一个残疾人活下去,无法接受自己要像一个完全的废人一样领取残疾人补贴。
他活到二十二岁,尽管谢雪玮忙于工作对他疏于管教,但在外公外婆和姥爷姥姥的关爱和教导下,他也一直很好的成长,从小就品学兼优,没做过坏事没伤害过别人,所有人都夸他性格好还懂事,以後一定有大成就。可结果呢?因为见义勇为,因为他好心地出手帮助一个被追债追到了学校的少年,他就从天之骄子变成了一个再也看不见的废人,而那个被他保护的少年,甚至後来一次都没有出现过,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这世界上那麽多该死该残疾的人都没事,为什麽偏偏就是他,为什麽偏偏就是在他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让他因心怀善意而对被欺压的弱者伸出援手,然後代替那个弱者付出惨痛的代价?
狗屁的好心有好报,狗屁的命运。
一直到二十三岁末,他都陷在这样的负面阴暗情绪中,不仅被谢雪玮送去了高级疗养院,还在谢雪玮的强硬安排下,不得不每周都要接受心理治疗。
掀开被子,薄暄下了床,阻止自己继续回忆过去。
他走到窗前拿起放在窗台小矮桌上的窗帘控制器,把电动窗帘打开,又摸索着开了一侧的窗,用手感受了一下今天的空气湿度,然後才去浴室洗漱。
先是洗脸,然後用食指对齐牙刷刷头软毛,再把牙膏挤上,薄暄一边刷牙一边想,今天空气湿度不高应该是个晴天,他也差不多要出去采风取材了。
最後一部作品,他想要回归自己的出道路线,写一本悬疑推理小说。
薄暄吐出口里的漱口水,又拿起叠好放在洗手台上的毛巾擦干净脸,有些心不在焉的想。
最後再探讨一次人性吧。
他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反复讨论的始终都是人性。在开始写作以後,为了剧情构思看过无数真实发生过的案例,研究过历史上因权力和地位而发生的血腥争斗,但他其实,一直都没有找到关于自己内心的答案。
既然已经是最後一部作品了,那就最後一次,从三十二岁的角度再去探讨一次,那些曾经于二十五岁时带着满腔愤懑不甘和恨,试图挖开自己努力深入去面对讨论过的善与恶。
以及他至今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还相信的报应。
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薄暄又想起了昨晚的梦。
那只猫,後来被养在了他家,因为易仲君对猫毛有些过敏。而且,他那天还是去打了针,因为虽然戴上了手套,但他还是被一直挣扎着对他又抓又咬的小猫给弄伤了。
谢雪玮并不喜欢猫,但也没有阻止他养。
他还让易仲君给猫起名,那个小粽子在纠结了一个星期後,才又高高兴兴地来他家玩,一进门就冲进来找小猫,找到以後也不怕被抓伤,抱着小猫就说:“小粽子想好啦,猫猫以後就叫阳阳!”
他养了阳阳很多年,直到读大一下学期,阳阳才到年纪病逝。
至于小粽子,则更早一些,他们认识的第二年,易锋就因为调任,带着沈玉惠和易仲君全家搬去了另外一个城市。他还记得他们搬走那天,小粽子抱着他又哭成了一个小泪人,一直在说不要和哥哥分开。
那个年代科技还没有那麽发达,不存在小孩子人手一部iPhone或是iPad的情况,更没有什麽微信,所以分开以後,他和哭包易仲君就再没有联系。
小薄暄失去了那个一直跟在他後面的小尾巴,小粽子也没有了对他有求必应的哥哥。
“薄少,早餐已经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