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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 自作主张（第1页）

第7章第六章自作主张

出门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多。

薄暄没有戴墨镜，但是戴了一副金丝框眼镜。薄暄五官深刻脸颊瘦削，金丝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显出一股文人的冷傲气质，乍眼一看，并不能看出异样。

走出大门的时候，薄暄站在阳光下擡起头，把脸朝向光热感最强的方向。

他已经大半年没有出门，今天决定要出门采风，其实心理上多少感受到了压力。对于离开安全区，他不仅感到不适应，更多的还有不安和抗拒。

作为一个作家，他不能与社会脱节，甚至要更多的融入到人群与生活中。

然而作为一个眼不能视物的残疾人，他对于和外界接触，有着本能的恐惧。

因为他知道自己将面临什麽。

对于残疾人而言，踏出家门永远是困难的。会面临无数质疑与不便，所谓的文明社会是属于身体健全的普通人，大部分的便利设施同样。

薄暄记得很清楚，他在离开疗养院後第一次单独出门，明明是顺着盲道走，结果却发现盲道不是走着走着突然就没有了，就是突如其来撞到各种各样的障碍物，许多的轿车和电动车都占到了盲道上。那时候他还不适应盲杖，也不知道其实走自行车道，用盲杖去敲绿化带旁边的马路牙会比走盲道更容易，以至于一路上都在跌跌撞撞。偶尔遇到好心人还会对他施以援手或是扶扶他，但更多的是冷眼旁观和嫌弃，他不止一次听到从他身边经过的人发出咂嘴声，以及嘟囔说瞎了就在家里好好待着，乱跑出来碍事找麻烦。

更别提红绿灯过马路，简直跟渡劫一样，大部分的信号灯提示音不是坏了就是根本听不清，车来车往完全不知道到底什麽时候可以过去，踏出去以後提心吊胆怕下一秒自己就会交待在马路上。

地铁是坐不了的，就算有为残疾人服务的乘务员领他到站台，他也挤不上车。而公交车，那时候还没有什麽盲人导乘系统，不知道来的是几号车，问人人家压根没空理他。就连坐出租车，都会有司机因为他是残疾人嫌麻烦拒载。

失明所带来的不便，几乎就是要将他从正常社会中隔离出来，彻底遗弃在孤岛上。

手脚断了可以装义肢，尽管无法活动自如，但只要自己努力适应，不放弃生活，总还是能靠自己出门，去外地甚至是国外旅游。

如果是半身瘫痪，确实更难会受到更多限制，一不注意还会导致致命的并发症。当然也会受到歧视，会在出门时被骂，但是现在也已经有了瘫痪人士也能驾驶的轿车，只要经济条件能跟上，也不会完全与社会脱节。

可是失明是那麽可怕，他明明手脚还健全，却会在独自出门时被一遍又一遍的骂看不到就该待在家里，别浪费旁人的时间，给旁人制造不必要的麻烦，最好像一个完全瘫痪只能依靠家人或护工的重度残疾人那样，等死就好。

哪怕已经失明整整十年，期间出门无数次，一个人，或是有助理陪同，或是和祝之琛出行，对于薄暄而言，住处以外的地方都是可怕的。

他渴望离开禁锢自己的地方，但同时，也害怕走进所谓的文明社会。

沈思过在他身後锁好了大门，然後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臂，“薄少，我们去车库。”

薄暄没有应声，只是呼吸变得有些沉重。

“没事的，一会到了K大，我像现在这样握着你的手臂走。”沈思过安抚地说道，“他们会认为是我看不见。”

其实应该是由薄暄搭着沈思过的手臂，让沈思过为他引路。

“相信我。”沈思过说道。

薄暄不知道沈思过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麽表情，不清楚沈思过是否真心在为他着想在意他的感受，只是不喜欢沈思过这样的做法。

“有必要吗？”薄暄讥笑一声，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怒意。

他不喜欢沈思过这样自欺欺人的做法，无论再怎样乔装，都改变不了他是盲人的事实。而沈思过，这样为他掩饰，难道不也是一种歧视吗？因为他是残缺的，所以更努力的想让他看起来像正常人。

“有。”沈思过冷静的回答，他听懂了薄暄的讽刺，进而说道：“我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也不喜欢残疾人的定义。但旁人不是我，身为薄少的护理师，我希望能尽可能为你阻隔那些无用的同情与恶意。”

他是护理师，从一开始就接受自己病人的残缺，但他并不将之视作缺陷，也不会因为所谓的残疾将人定位成一个无法独立的人。残疾人和普通人的差别不过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做事方式与普通人有所不同，不该因此被排挤被议论，被区别对待。

作为护理师，他会根据自己病人的情况决定自己所需提供帮助的程度，除非病人要求他代劳所有事，否则他更愿意将病人摆在平等的位置，让病人自己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只在病人真的需要时及时提供恰当的帮助。

沈思过没有再解释更多，见薄暄没有多说什麽，便带着薄暄去了车库，然後开车锁各自上车。

车子开出车库平稳上路。

薄暄坐在副驾驶座上，看似放松的仰头靠着座椅靠背，阖眼像在小憩。沈思过安静地开着车，没有开导航，不知是出门前查好了路线，还是之前就有去过K大。

车内只开了空调，并没有打开音响，只偶尔听到沈思过打转向灯和换挡的声响。

薄暄一直在听沈思过的动静，他甚至在仔细辨别沈思过的呼吸声。他觉得自己摸不透沈思过这个人，沈思过把情绪收得太好，来到他身边的这段时间，泄露情绪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次都是他刚捕捉到一点细微的情绪，沈思过已经克制的收了回去。

他只能隐约的从沈思过身上，感受到一丝解释不清的执拗。

其实按理沈思过专业度高又不作妖不多事，他应该感到满意。然而事实却是，沈思过莫名的给他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有劲使不出的憋屈感。

越是如此，他越想跟沈思过发火，哪怕找不到理由。

“薄少。”沈思过少有的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薄暄没理他，动都没有动一下。

“中午想吃什麽？”沈思过问道，看时间到K大就已经临近十一点，午饭是肯定要在外面吃了，只是他还不知道薄暄是不是已经有了想去的饭店。

眉心微皱，薄暄没想到他是问这个，冷淡的丢出两个字：“再说。”他也确实没什麽想法，本来就是因为小说开端的舞台是大学，所以才决定要回K大一趟。

“好。”沈思过没有多说，也没提建议，大多数时候他对吃食并不上心，都是以薄暄的喜好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