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之琛来了很多次,有时候都会主动告诉薄暄,沈思过离开後的状况,薄暄每次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听完也不会说什麽,这还是第一次,薄暄主动向他问起沈思过。
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但祝之琛还是没有隐瞒地说道:“我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没接。他不肯出现,房子也办理不了过户。他现在还是住在他原来那间小公寓里,易锋很快就要假释出狱,他应该会去接。”
沈思过离开後回去薄暄的房子里收拾完自己所有的行李就离开了,那一百万最後也还是退了回去。祝之琛拿他跟薄暄如出一辙的固执倔强毫无办法,只能安排了人关注他的行踪和状况,避免他再出什麽事。
祝之琛无法想象,一个人会困难到什麽境地,才会这麽多年身边竟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沈思过好像除了薄暄以外,就再没有一个跟他有关系的人,只有中介会偶尔联系沈思过,给他推荐新的雇主,大多都是短期的私人护理。沈思过的手还没完全恢复,似乎也并没有找新工作的意向。平日里沈思过也很少出门,只去过几次K大,每次一去就是一整天。还有一次去了比较远的地方,是在郊区一处很偏僻的小墓园,沈玉惠的骨灰就葬在小墓园里,是沈思过转为私人护理师後才终于在这个小墓园里买下一块墓地,把一直存放在骨灰堂里的沈玉惠的骨灰移过来安葬。之前还和薄暄一起时,每个月沈思过总有一两天会请假离开,就是去墓园拜祭沈玉惠。过去这些年沈思过为了还债,很少能去看沈玉惠,自从替沈玉惠买了墓地好好安葬後,他每个月都会去拜祭一次。
薄暄轻轻颔首,叮嘱了一句:“不要让我妈有机会为难他。”
事到如今对于薄暄这种仍要暗地里小心保护的做法,祝之琛已经习以为常,不再有什麽想要劝解或是恨铁不成钢的念头,只道:“我办事,你放心。”
把脸转向阳光照过来的方向,薄暄已经很久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浮现一抹极浅的笑容,淡声说道:“今天是他生日,我原本想在今天向他求婚的。”
震惊地看着薄暄,祝之琛既错愕又难以置信,连声音都失控地拔高:“你疯了?!你们才交往了多久你就想跟他求婚?!”
“大概吧,可我就是想要他。”对于祝之琛的反应,薄暄并不觉得意外,甚至还觉得颇为有趣,“我很多年没有感受到那种强烈渴望的冲动了,自从瞎了以後,很多事对我来说就再没有意义。可他回到我身边以後,我就又开始有了希望。要是我妈能在我求婚之後再来,该多好。”
至少,不管是他还是沈思过,都还能再多一点美好的回忆。
“我订做戒指的单邮箱里有,你去帮我把戒指取回来。”有些东西,就算送不出去了,总该还是由自己带走。
祝之琛的脸色一时变得难看至极,用力抓住薄暄的手臂,咬牙切齿般从齿缝间挤出话语:“薄暄,你行行好,放过你自己吧,你本来就是无辜受累,现在何必再这样自我折磨,我们都是男人,拿得起还放不下吗?”
照在长椅上的冬日暖阳渐渐暗了下去,冷风似有若无的刮着,越发的冰冷刺骨。
薄暄没有拉开他的手,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他半低下头,本就深刻的轮廓因过度的消瘦更显得如同刀刻,双眼的眼睑沉沉下坠,半遮住他深灰色的眼眸,过于平静的神色教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麽,嘴角适才勾起的那抹浅笑仍在,却已经没有一丝温度,只馀下沉郁落拓的寂寥。
看着薄暄这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沉默模样,祝之琛眼角一阵抽搐,心头充斥着一片无力感。
这样沉默的薄暄远比当年还会歇斯底里大闹的薄暄更让人担忧害怕,会抓狂发怒挣扎至少说明还有希望,可现在的薄暄,却是连一点生气都没有了,恍若一潭死水,不仅对所有事都无所谓,就连自己的生死也是不在意的。
无论祝之琛再如何想拉薄暄一把,也拿这样的薄暄毫无办法。
难道就放任薄暄在疗养院里度过下半辈子吗?
“你……”祝之琛想再说点什麽,然而看着俨然已经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的薄暄,祝之琛松开手从长椅上起身,挫败地说道:“你在这里坐好,外面太冷了,我到里面给你装杯热水。”
薄暄没有任何反应。
祝之琛摇摇头,决定等一会回来再重新劝劝他。
然十分钟後,待祝之琛拿着保温瓶回来,长椅上已经没有薄暄的踪影。
去哪儿了?疗养院的管理和保安都做得很到位,薄暄绝不可能自己离开疗养院,现在一定还在疗养院里,可是他一个人会去哪儿?疗养院里除了病房和诊疗室,就是医生护士的办公室和休息室,还有器械室和药品室等等,并没有薄暄可以去的地方。
祝之琛压下心中慌乱匆忙回到大楼内,直接就抓住了一个刚好在他面前经过的护士问她有没有见到薄暄,然而护士却表示自己并没有见过薄暄。
病人走失即便能保证病人还在疗养院内也是很严重的事,护士马上就把事情告诉了护士长,并联系薄暄的主治医生说明情况。
他们并没有花太长时间就找到了薄暄。
祝之琛想起他们下楼时薄暄曾问他走火通道的楼梯间在哪儿,急忙就告知了医生护士,一起往走火通道那边找去。
他害怕的,是薄暄想要从走火通道上阳台跳楼自杀,可他却怎麽也想不到,推开走火通道楼梯间那扇沉重的防烟门时,他竟会看到薄暄松开楼梯扶手仰面向後倒下,就那样从二十多级楼梯上摔了下来。
至此,他终于意识到,从一开始薄暄就做好了打算。
也许薄暄并不是想要自杀,仅仅是出于自我折磨的病态心理,选择了和当年受伤时一样的方式,再一次毫不留情地伤害自己。
他知道,祝之琛一定会告诉沈思过。
即便在疗养院里,他仍把日期记得那麽清楚。
他本以为,自己会把最好的生日礼物送给沈思过,握住沈思过的手获得新生。
可一切都不过是谎言,而他,到底也只是个最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于是,在沈思过生日这天,在这个他本打算向沈思过求婚的日子。
薄暄终于作出了对沈思过的报复与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