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们两败俱伤,再发生这样的事,他们腹背受敌,局面立刻就会滑向最恐怖的深渊。
好在那一撞改变了这一切。
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更深的、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影。
若是命运注定汇聚于此,他们必须付出一枚神格,真正意义上化身为世界的屏障,永远保护这个世界,那么命运……是想牺牲谁?
并非亦无殊自视甚高,但……
在他和翎卿——一个随时可能发起疯将世界毁灭的魔神之中,选择翎卿的概率,太高了。
一切巧合和迫不得已在此汇聚。
年幼的翎卿被送到他手边,而被迫提前诞生的魔神需要无尽的杀戮和恶欲才能成长,他再将翎卿视作唯一的同伴,也不可能把全世界送给翎卿随意杀戮,来助长他的实力。
翎卿的成长就此被压抑。
若非中间他意外诞生心魔,而心魔想方设法,将数百人作为祭品,将他饲养长大,如今的翎卿,大概还是孩童模样。
这样的翎卿是万万不可能强过他的。
而翎卿无法被杀死,死了即刻就会重新在不知名的地方孕育,保证了让他会活到今天,哪怕亦无殊发现了他的危险,也不会真的杀死他。
一万年的命运,到今天走到了尾声。
翎卿才是那个真正的、献给世界祭品。
就连方才的未来画卷都在无声警示他,倘若放任翎卿活下去,把事情交给他处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翎卿可不会管旁人失子之痛,既然对他心生怨怼,又这样诅咒他,他便不可能放过旁人。
但……还是那句话,这已经是翎卿可能做出的事情中,最轻的那个后果了。
翎卿自诞生起便意欲毁灭世界,殊不知,世界也早已想着要将他送上死路。
亦无殊在天边坐下,靠着天穹,指尖捏着的,是路过南海时拾起的珍珠,足有拳头大,本想带给翎卿扔着玩。
这个世界在想什么呢?
他默默地想。
大概不是让他来抚养翎卿长大。
按照过往那些进言让他杀死翎卿的神使的想法,这样善于蛊惑人心之物,就该被真正地囚禁,于不见天日的阴暗地牢,或者其他更不留余地的监狱。
远离人世,远离一切活物,再布下最严格的禁术。
最好用链子悬吊起来,剥夺他一切逃离和反抗的可能,不让他真正死去,有机会归于地底,却也不让他有机会祸害人间……
世界想拿翎卿补天,可翎卿绝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命运,更不可能心甘情愿牺牲自己去拯救什么苍生。
让他和世界同归于尽还差不多。
可按照世界的设想,翎卿本该在世界最深、最冷的牢狱度过这一万年,遥遥无期的监禁让他的实力和精神都虚弱到极致,根本无力反抗这样的结局。
亦无殊笑了。
……世界这是想让他亲手牺牲翎卿。
他们生来对立,没有和解的可能,亦无殊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这件事。
你死我活才是他们的宿命,就连翎卿都是这么想的。
宁佛微祸乱仙山那一次,他处理完那几个神使,回到神岛,翎卿坐在岛边看夕阳,满不在乎地说:“可能是最后一次看了。”
不可否认,在那一瞬间里,他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
他很想将这句话理解为翎卿在示弱,故意用这样柔软的姿态,袒露弱点,来让他心软……那毕竟是他养育多年的孩子,只要翎卿稍稍低头,他不可能不动摇。
但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翎卿的示弱只可能是为了杀他,故作姿态欺骗他。
既然没有动手,那么,他就是真的认为他会杀了自己,而且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
弱肉强食,他打不过亦无殊,所以接受了一切可能的未来。
他想清楚了要和全世界站在对立面,不打算给予任何人任何情意,连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都吝啬于施舍,所以同样不会要求别人对他手下留情。
输就是输,赢就是赢。
生死有命,无人理解无所谓,身后空无一人也无所谓,他自己就能走完这一生。
亦无殊自早晨坐到黄昏,才动身回了神岛。
寒风卷过万仞冰川,铺天盖地的白掩盖了世界残忍的本色。
亦无殊轻声说:“睡一觉怎么样?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翎卿缓缓皱起眉。
亦无殊指尖轻轻掠过翎卿耳际,嗓音飘忽近似呓语,他抚摸着少年温软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