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柠西又给他添了一些热水,捧起杯子,端到他唇前。
她那冷淡的哥哥眉心微蹙着,眼底游弋着细碎的光。终于,他吞下了白色的药丸,却扔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麽。
看来是一点也不懂得怎麽照顾自己。
顾柠西叹了口气,把他裹进被子里,“现在再睡一觉,明天起来就不会再烧了。”
“嗯。”他点头。
也许是刚喝下热水的缘故,他的鼻尖沁着细小水珠,水盈盈的,挂在清冷的脸上。
药丸很快起了作用,他额头也开始出汗了。黑发凌乱,白皙的面颊氤氲开丝丝温热。长睫根部泛起湿润的水光,看起来像个饱受风雨摧残的梨花美人。
“热。”
他紧皱的眉头浮现出一丝痛苦。
嗓音像是被火烧过。
“热很正常啊,出会儿汗就好了。”顾柠西蹲在他床边,“你没吃过退烧药?”
“……”
徐筠默然思索片刻,“不记得了。”
他少有的几次生病可能都是在小时候。
後来顾柠西来了之後,他受过一次风寒,那次却是自己生生熬过来的。
更多的时候,他是被管家发现晕倒在房间里之後,才被送到医院输液。
最初顾柠西给他的药,他看都没看一眼。
“喜欢安眠药,不喜欢感冒药?”顾柠西调侃道,“安眠药应该比这个痛苦上百倍吧?”
徐筠垂下眼睫,挡住了水雾蒙蒙的眼眸。
脖颈里也全是汗,黏腻腻的,很是不适。
……安眠药,就不会有这麽多痛苦。起码最开始,他毫无知觉地就睡过去了。
最痛苦的是被救回来的过程,仿佛一只可以被随意碾碎的蝼蚁,血肉淋漓,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整个人似浸在了水里,难以呼吸。
在窒息的时候,在一片虚无里茫然的时候,他是听见了她的声音,才渐渐苏醒过来的。当时有点吵,因为她在跟医生询问他的情况,每一个问题都要问好几遍才作罢,略显笨拙和执拗。那个时候的病房里不全是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丝并不令人厌烦的清甜,始终缠绕在他身上。也许是生活变得忙碌起来了。後来,他再没动过吞药自杀的念头。
大脑中混沌一片。他的思绪在飘,眼前忽然闪过簌簌的风雪,浮现出更久远之前的场景。徐若川将他关在了冰天雪地之中,四周白茫茫的,偶尔会落下几片雪。女孩在夜里悄悄出来,细声细气地劝他回家。她脸上是发着烧的潮丨红色,苍白的指尖不敢碰他的衣袖。她跟着他在雪夜里站了很久,雪花落在睫毛上,转瞬间化成了细微的水痕。
她悄悄给他披上暖融融的绒衣,轻轻呵着气:“徐叔叔只是太生气了。但你没必要替他惩罚自己。”
她问:“这件衣服暖和吗?还冷不冷?”
淡漠的年轻男人站在雪地里,周身是抗拒的冰冷气息。
一只被徐若川圈养起来的金丝雀,感知不到任何可能降临的危险,也体会不到人与人之间深藏的恶意。她仍然弯着一双漂亮圆润的眼睛,挥手对他告别:“先不说了,家里有刚烘焙好的小蛋糕。我先和徐叔叔去医院输液,你早点回家休息。”
她笑着,踩着靴子,一步一个脚印,在往围栏外走去。徐若川的车覆盖了一圈白雪,窗户黑洞洞的,仿佛能吸走世间一切光亮。
在她愉悦拉开车门的那一刹那,他眼底有什麽东西在渐渐碎裂。
她不能上那辆车。
他原本应该平静地审视他们离去。
这次却擅自更改了原先的剧情。
他神情复杂地开口:“你……不能走。”
他踩着艰难的步子,跟着走出了松软的雪地,迎面吹来料峭的风。
不能上徐若川的车。
危险。
*
不能走。
顾柠西听到了这句话。
她看着眉头紧锁的徐筠,觉得他也许只是做了噩梦。她看了他一会儿,等到房间再次陷入寂静,才安心地准备离去。
但是手腕却被紧紧攥住。
她垂眼看向丝绒床被,徐筠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冰凉的手指锁在她腕上,力气大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