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簇以面贴地,等了许久,才又听到中书令声音。
“芳澜君此言,未免太过离谱了吧。”
“父慈子孝乃是人之大伦。此刻殿中所座之人,连同陛下在内,谁人家中没有女娘,若不是子女犯下大错,亲长又何必恨而杀之?”
“芳澜君难道就未曾想过,是尔本身便犯了不可饶恕之罪,才使家中亲长气急,欲取尔性命?”
江如簇声音平静无波:“妾不知。”
她语调中透着无辜与懵懂:“在进献车工图事前,妾只知祖母治家甚严,对家中女娘教导也十分严格。那时,妾尚不知祖母心中这般不喜妾,只知阿翁见不得妾。可妾自认,妾在家中,一切行为循规蹈矩,当日若非为救女弟性命,妾也绝绝不肯出此般风头。除此之外,妾从无半点行差踏错之举,妾也不知,祖母大人为何要屡次杀害妾。”
脑中念头闪过一万遍。
江如簇终还是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
她身为女子,虽得了芳澜君这个称号,又能享国之食邑,却也只能保证她在闺中有足够银钱使。于礼制方面,她依旧要恪守规矩,秉承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原则,她便是知道当年母亲之死有蹊跷,知道该去何处找线索,也无力执行。
倒不如将一切严明于朝廷。
其中之事,自有人替她查明。
“当日险些被祖母大人毒杀後,妾也曾心中有疑,使贴身婢女遍问过家中仆从。隐约得知,妾之生母于多年前重病而亡後,不过三日,祖母便寻了各种样由头,将当年阿母院中所有仆从杖杀药死。故而,妾推断,祖母如此不喜于妾,只因妾献图于陛下,便要药死丶焚亡妾,应是与当年妾阿母之死的隐事有关。”
“妾之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陛下皇後,与两位大人明察。”
殿中又安静了许久。
概是因此案牵扯到闺中隐私事,不论皇帝陛下,还是牙尖嘴利的彭大美人,都没有再说话。
反而是两次相见,一直沉默不语的廷尉史大人开口。
他事无巨细,问了许多关于当年旧事的细节。可无奈,江如簇(因穿越之故)也对当年事没有半点印象,最终只落了个无功而返。廷尉史大人为人谨慎,口称眼下所知,皆是江如簇一面之词,拜请皇帝特准他立即回廷尉府,审问于江老夫人後离去。
一切事毕,中书令彭大人也告退。
江如簇本打算随他一同离开,却被皇後温言留住。
皇後招手示意她进前相见,又命人赐座于她,既温柔又宽和:“正经事说完了,总算叫尔寻到时机,好生谢过芳澜君了。”
“子霆来信说,前些日上党郡突发水患,他因一时不慎,被洪水卷入大河之中,若非芳澜君相救及时,如今的他,定已是水下枯骨。”
江如簇意外。
一时觉得少年与帝後感情当真是好,竟什麽事都不瞒着他们;一时又觉得,帝後能知道这件事,也属正常,毕竟少年乃是国之重臣,便是他自己能报喜不报忧,可当日事,有那麽多人看着,其中难免有帝後眼线,将事情尽言上报给他们。
江如簇急忙躬身下摆,口称不敢:“高大人身份贵重,又不畏严寒艰险,常年驻守并州,护一方平安。妾受陛下皇後,与高大人庇佑,才能安稳长于闺中。莫说是妾,便是并州境内所有人,得知大人遇险,都会拼着万死,也要助大人脱险的。”
好一番客套之後,帝後终于彻底收敛威势。
先是皇帝问皇後,不是说子霆当日是为救一孩儿才被大水卷走的吗,那孩儿可有生还。後又和蔼可亲问江如簇是如何能将汾水大河流向了解的一清二楚,甚至比郡太守大人还精晓。在得知江如簇闲来无事时喜欢读地方域志和奇闻怪谈後,一边笑哈哈说如你这样的闺中女娘,不必学富五车进辩经台舌战群儒,读这些书倒也不差,一边使人从库中搬来一大堆书简,赐于江如簇。
直至殿中气氛彻底松弛,皇後才与江如簇拉起家常来。
“芳澜君可及笄了?”
江如簇心知皇後问的,多半是女子婚嫁常事,便一并答了:“妾尚未及笄,不过已由祖母做主,定下亲事了。”
皇後随即大奇:“哦,不知尔之郎婿是何家儿郎?”
听江如簇说起,魏家不过是普通商贾,家中只有一个长子被选官做了小吏,不由惋惜,直言以江如簇之才,合该配官户儿郎,到时夫唱妇随,也能替朝廷效力,助郎婿高升。
江如簇却不这样认为。
“是殿下因高大人之故,心中偏疼妾了。魏家小郎君虽现下只是商户之子,但若他本人知上进,待到将来定也有成才之日,到时,妾一样可以与郎婿夫唱妇随,为朝廷效力。哪怕魏小郎君奋力拜读经史,却无缘选官,只能做个商户,妾与郎婿专注商贾事,南货北卖丶东货西卖,使各地百姓能足不出户就享用到新鲜物件,生活富足,那也是为朝廷做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