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冲江如簇发脾气,又想起领路小黄门,怒声喝了一句滚,盯着那小黄门跌跌撞撞跑远了,才又紧盯江如簇。
他沉沉喘息数声,平复了情绪,才又开口。
“方才陛下赐婚,你为何不拒绝;我再三阻止,你为何一言不发?”
“你就那般喜欢董七郎吗,即便他从未与你商量,便使董公代为求娶,也可以吗?”
“你喜欢他,喜欢到哪怕不被尊重也可以?”
“还要这般避讳,连我出让给你的宅子都不肯住!”
恍如梦寐般,江如簇只觉少年声音涌涌叠叠,在她耳边重复了无数遍。
她耳边忽响起一阵惊天动地铮鸣声,震得她头晕目眩,连着往後跌了数步,膝盖一软,便跪倒在少年身前。
恍惚间,她看到少年神色怔住,似要弯身来扶她。
“大人。”
江如簇连忙伏地拜倒。
“高大人。”
“陛下所赐,皆是君恩。妾不过是才觐见过几次圣颜的商户家小女娘,何来资格拒绝。陛下赐予妾的郎婿,乃是当朝士大夫,家世显赫,闵慧聪颖,妾怎能拒绝?”
“高大人未曾想过吗。方才宣室殿中,大人与妾二人合力反驳彭大人,也未能使陛下惩处彭大人;可君舅求娶後,陛下待妾态度立刻大变,不止赏了彭大人五杖,还赐膳于妾。大人当这是为何?”
“大人,无论妾喜欢七郎与否,既婚约已定,妾自然事事处处要为郎婿考虑;不论吃穿用度,还是住宅车马,妾都要以郎婿之意为己意。长安城中人人知晓谈西居乃是大人府中辟出来的侧院,妾如何能住得。妾若是住了,叫郎婿作何想,叫君舅一家人作何想?”
江如簇擡眼,望进少年错愕眼眸之中,咬牙狠心道。
“大人,求大人今後无论人前人後,都莫要对妾言语相护,莫要为妾与人辩驳,也莫要单独与妾见面,留妾一人说话。求大人饶妾一命。”
少年顿时愣住。
伤神瞵向江如簇:“对你而言,我……我是你的麻烦吗;我所做一切,都是你的麻烦吗?”
江如簇不敢看少年眼睛。
重新拜倒,以面贴地:“大人可见过在天上飞的鱼吗?”
江如簇狼狈从地上爬起来,仓皇而逃。
才走几步,背後又响起少年冷冰声音,夹杂着波涛翻涌恨意:“江如簇,你真是我见过最狠心冷情的女娘,那日在汾水,你不该救我。”
耳边呼呼烈风作响,江如簇却陷入长久怔然中,她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出得宫门。
直至一道愉悦叫声将她所有思绪拉回来:“如簇妹妹。”
“季师叔。”
江如簇浅淡一笑,正欲问问彭大美人情形,额头便挨了一个爆栗。
“阿翁已与我说了,陛下给你我赐婚。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新妇,你不能再随着阿姊的辈分叫我季师叔,真的该叫我七郎哥哥了。”
江如簇不由打了个寒战。
七郎哥哥,这称呼好生肉麻,她怕是叫不出来。
“能不能换一个?”
“当然可以。”
董七郎心情好,都变得好说话了:“那要不然你就叫我七郎,或者叫哥哥,都可以。我不嫌弃你无趣的。”
江如簇满头黑线:“能不能再换一个?”
“不行。”董七郎满脸你真是难搞的表情,斜乜了江如簇一眼,“七郎丶哥哥或是七郎哥哥,你只能在这三个称呼中选。”
“不如我叫你兄长吧,正巧你年龄比我大,兄长又和哥哥是同一个意思,就这个吧。”
江如簇不给董七郎拒绝机会,拉着他爬上马车,问起彭大美人。
董七郎立刻幸灾乐祸起来。
“他已被我阿翁带回家去了。此刻应是正被关在书房里抄书,以我阿翁脾气,定是要让他抄的五根手指全断掉才肯罢休。”
“阿翁叫我替他向你道歉,那个姓彭的一向毒舌。脾气上来了,什麽刻薄话都往外说,连我都怼不过他。如簇妹妹,你便看在我的面子上,别与他计较了,阿翁这般罚他,他定已经知错了。”
江如簇自然不会和彭大美人计较,反正他已经受了教训,以後应也不会再胡言乱语。
想到这里,她立刻笑着拍了拍董七郎肩膀:“放心吧放心吧,我是非常宽容大度的小女娘,自然不会与他那样小肚鸡肠人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