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和她所料相差无几。少年对她动情之事,帝後早已知晓了,只是一直未曾说破。
他们应也未曾想到,少年会对她情深至此。
“好好一场宴庆,搞成这样。现如今,所有王公大臣都伸长了脖子看孤与皇後如何处置此事,所有人都在猜那个不惜让子霆不尊圣意,宁愿违上,背上不忠不孝之名,也要死心塌地等候的小女娘究竟是何人。尔说,这事该怎麽解决?”
“陛下,高将军求见。”
门口传话的黄门声音还未落,便以被少年压下。
“陛下何必为难她?”
少年阔步入帐,衣衫上还沾染着血气,不知是从何处匆匆而来,跪倒在江如簇身旁。
“如陛下所料,臣心中之人,正是芳澜君不错;也正如陛下皇後所知,芳澜君已明里暗里,装傻充愣拒绝过臣无数次了。而且,陛下为了阻止臣继续深陷,不是已将她赐给董家七郎为新妇了吗?”
江如簇吃惊望向少年。
便是连帝後二人,脸色也变的不好看。
少年声音却还在继续:“芳澜君无数次告诉臣,臣与她不是一路人,臣是天上雄鹰,而她只是罟中一尾游鱼;陛下也曾无数次用言语和实际行动,向臣传达她与臣并不相配事实。可难道这样,臣就能不爱她吗?”
“陛下,若是臣早知晓有今日,当初臣便不将她引入朝堂,引到陛下眼前了。”
“臣本想让她生活的更好,却没想到,正是臣的一意孤行,才将她陷入了更加危险境地。”
“陛下采纳她的谏言计谋一次次平息危局,却从来没想过敬她为谋士。陛下苛待她贬低她,一次次假装视而不见任由旁人刺杀她,折辱她;满朝文武才有样学样,全然不将她当回事,轻慢她。可陛下不知,陛下越是令她处境艰难,臣就越觉得对不起她,越爱她。因为她今日必须面对的一切窘境,都是由臣造成的。”
江如簇抿唇。
她从未曾想,少年竟要当着她的面,与帝後二人拉扯前尘往事。
她也根本不敢想象,若任由少年这样越说越深,等待她的,将是何等样结果。
“陛下……”
她再也不敢耽搁,硬着头皮打断少年:“高大人!”
江如簇悄眼望向面沉如水的帝後二人。
心中暗叹。
为人在世,有时候真的不能太过磊落,将所有事都摆在明面上讲。
这样只会令事情越来越糟。
“高大人不知,早在并州时,妾就听说过许多有关高大人的传言。那时妾便在想,这个引得衆多小女娘芳心暗许的长远侯真是幸运,虽父母早逝,兄长尽皆战死;可陛下与皇後却能将对他的关心与爱护,凌驾于君臣礼仪之上。每每想到此处,妾都忍不住嫉妒高大人。高大人,说一句真话,妾是讨厌高大人的。从未见过高大人之时,妾便讨厌高大人。”
“因为妾明明比高大人还多了个父亲,却从未得到过丝毫温情与爱。高大人唾手可得的,是妾毕生不可追的。”
“妾也当真没有高大人认为的那般大公无私。高大人难道忘了,高大人与妾首次粮仓相见,只是妾为免祖母责难,企图从高大人刀下救下闯祸的女弟;之後数次,也都是因妾不想被祖母责难甚至毒杀,才被迫利用高大人救下江家的一个又一个人。”
“高大人定是被魇着了,才在心中将妾美化了一遍又一遍;可实际上,妾就是个为活命,什麽事都愿意做,什麽话都愿意说的狡侩女娘。”
“高大人当真不必为了妾,与陛下皇後这样针尖对麦芒。”
江如簇望着少年看过来的伤心眉眼,狠心咬紧牙关。
“妾已说过了。高大人能得陛下无尽宠信,除了高大人是陛下心中仅剩唯一一个能为高家传承血脉之人;也因高大人是渊渟岳峙君子,真纯而热烈。陛下爱高大人这样,妾也爱高大人这样。”
“在妾心中,高大人应是被供在神龛中,一尘不染,尊贵无匹,所以妾才喜爱。若是有一天,高大人走下神坛,非要和妾这样虚僞狡脍的女娘纠缠不清,那妾只会毫不犹豫弃高大人而去,因为沾染了世俗尘埃的神,都会变的不高贵。”
“高大人就应该像陛下皇後安排的那般,娶和嘉郡主那样尊贵雍容的女子为妻,将高氏一门的忠勇血脉一代代传下去。做一个让妾可望不可及的人。只有那样,妾才会一直爱您敬您。永远将您奉为神祗!”
江如簇此言,不可谓不恶毒狠辣。
便是连帝後都露出吃惊模样。
但到底,他们并未打断,更未斥责。
江如簇起身欲走,却被依旧跪在地上的少年,一把扯住袖子。
少年眸中泪光闪烁,满目波涛卷着江如簇伤心欲绝。
“江如簇,你为何总要这样狠心待我,难道你以为我不会伤心,不会痛苦吗?”
他紧紧拽着她衣袖,指节泛白。
“我就是爱你,每时每刻都爱你。我爱你爱的发狂,你方才所说的那些,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你别想骗我。我不管你怎麽说,怎麽做,我就是要与你死生一处。你若死了我不独活;我若是活不下去了,就带着你一同赴死!你知道我的,我说到做到。”
“我不知你是用何等样法子,使你脖子上的刀疤消失不见的。但我说过的话永远不会变,往後,你身上多一道伤,我身上便多一道伤。我与你,不死不休!”
江如簇几乎用尽浑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少年一眼。
她猛地挣脱开少年拉扯,疾步出帐。
来不及掩饰形容,甚至来不及收起眼中泪意,便已看到了董七郎急切踱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