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庞辽◇
◎老夫教你看郎君,男人都长了两副心肠,一副求功名奔前程,一副就是那花花肠子◎
莫初先道:“你以前见过我?我怎样一个人,是不是顶讨厌?”
明玉踟蹰道:“讨厌也算不上,许是莫姑娘早慧心细,遭人平庸女子忌惮,不敢亲近罢了。”
莫初拿手指戳她一下,努嘴道:“你也不用替我兜,我记得的日子以来,好多女子一见我就绕道走,背後说我坏话。我想人人对我侧目,可能我从前真的惹人讨厌,穆先生才…”
才不肯娶你?你想的简单了。
明玉好奇问道:“莫姑娘为何会失忆?”
莫初两腿交错跺地,跺得尘土飞起,重重叹了一口气。
她从江里被捞出来,脑里先是花花纷乱,再就是噶然空白,只记得穆先生,记得武功路数,事情经过也是她从旁人口里得知,拼接而成——
约大半年前,她与穆云山的未婚妻,就是江湖名门红叶山庄的吴小姐,一同过江去允阳国。
那夜江面大雾,与旁边货船相撞,货船倒没什麽,客船却因老旧失修被撞跨漏水,哗啦啦进水丶垮散丶翻船。吴小姐上来没多久就死了,莫初被船木撞了头,也差点死去,幸亏她自幼习武身体强壮些,憋一口人间生气,让医者救活。
明玉惊讶张嘴,眼中掩不住恻隐之色,“穆先生竟有未婚妻?那你一定很伤心。”
莫初黯然点头,又摇头:“不知道伤不伤心,但未婚妻听说是有的,订下亲事才半年。”
明玉回想褚策曾随口说,云山磊落大气,唯独在莫姑娘的事上拖泥带水,做的不地道。
怎麽个不地道法?褚策没有深说,明玉也没多细问。
如今一听,揣那穆云山明知湘女有情,却另觅了门第相当的良配。还将莫初带在身边,行走江湖,晓行夜宿。不明不白的,没个陈诺,也不替她另寻人家。
再往深想,明玉竟有些忿然。
“你和穆先生有没有…他有没有占你便宜?”
莫初秀脸煞白,斥道:“你胡说什麽,先生是正人君子,从不越礼数,他还曾救我的命。小时候我染恶疾,被村子里的人赶出来,兄嫂都不要我,是先生带我治病,把我养大,还教我读书认字,教我功夫。他待我和妹子丶徒儿一般,从未诱我骗我,都是我出身低微够不上他,还腆着脸对他存妄想。”
明玉腹诽,难怪褚策和穆云山性格迥异,却攀手比肩,亲的和兄弟一样,原来都爱演千里救孤女的戏码。
她拉了一拉莫初,“既然你与穆先生如兄妹,莫姑娘赶紧另寻意中人吧。”
莫初断然摇头,面含愠色,“再说这话,我便不理你了。”
明玉默了半晌,望莫初俏脸樱唇,鬓间细碎绒发。分明一个秀质女郎,怎麽就非跳进老黑坑里。
但惋惜後又有些敬意:这须是多深情意,记得不记得,一颗心都埋他身上,那架势,是要天荒地老从一而终,她就做不到。
莫初又说:“我原还骂你,那日骂完後竟开窍想通,先生对我好,只有我知道。我嫁不得先生,他要另娶旁人,我不生怨。他不给我安排,我便静等着,实在不行,得个身畔陪侍,无名无分,我也心甘情愿,大不了就和你一样嘛。”
她话音越来越低,脸羞垂下去。
明玉忙打断道:“你可千万别学我,你我不一样,他俩也不一样的。”但褚策和穆云山到底哪里不一样,她一时也说不清楚。
听到这里,庞辽吃的一笑,辣眼看了看明玉,道:“哟,老夫还以为小娘子是褚三爱妾,原来是他轧的姘头。”
明玉擡头怒道:“老杀才,嘴里不干不净说什麽?”
庞辽笑嘻嘻,坐起身来:“小娘子别恼。小娘子通透,这姘头轧得值当。”他指了指莫初,笑道:“但你这小姑娘,怕是飞蛾扑火也不得好。”
莫初捡起木棍要打他,被明玉拉住劝,且听这老杀才说些什麽歪理。
便听庞辽捋胡子笑道:“我庞辽也手握雄兵一支,铁骑踏山河,烧杀抢掠,恶事做了不少,今日竟在这里开导小女子,一场机缘。我也有年轻纯情时,见城东卖布的商户家小女貌美,就起了心念。夜里翻墙去她家偷看,不想被老狗咬伤。家奴怀恨,第二日纠集去商户家闹事,我一听慌了,怕吓到女子,没得明日可谈。便一瘸一拐跑到城东,拦了家奴。哪知商户见惹上事端,携家逃跑,我又一瘸一拐追到城外官道,杖毙了挑事家奴,允诺再不滋扰,好歹劝了回来。但我望那女子脸白身瘦,西风一吹,颤得跟梨花柳条似的,心疼得打噤,行,我说不恃强霸占,又没说不正大光明求娶,便回去告了老母。老母却嫌女子是小门商户,要另找一个登对的塞给我。我就一气躺床上,既不做事也不见人,白日闭门不出假装绝食,夜里蹿到商户家,敲她窗棂,捧一本破诗经,专挑痴男怨女的念。这苦情戏唱了一月有馀,我瘦成皮包骨头,眼看没力气翻墙回去,好在这头女子动了心,从窗中递出馒头糕饼,那头老母松了口,将将就就物色媒婆去提亲。没过多久,我就如愿娶了商户女子,也就是现在身在肃陵的老妻了。她如今是腰圆膀粗,胖出了三层下巴,年轻时却标致得很,比小娘子不足,比小姑娘有馀。”
明玉听得有味,莫初却道:“乱扯三经,不知道你要说什麽。”
庞辽拂腿笑道:“再说一个,就要平淡些。我曾驻军在锦城,锦城的城令是前大司马的族弟,後来被我整的可惨。但当时关系还好,常邀我去他家喝酒吃筵席,他有个歌姬,回回奉命入侍,我本习以为常,突然有一日,也不知是酒昏眼花,还是着了什麽妖魔道子,竟看那小婆娘与平日不同。我将她手腕一抓,问她,小婆娘,愿不愿意跟我去吃香喝辣,过舒坦日子。那小婆娘也风流,说愿意,当晚便睡了。後来我调回都城,有些想她,叫人去讨,城令不会做人,要五百两银子,我说没有的事,一百两银子爱要不要,他收了钱,把小婆娘送了来。我家妻哭闹,我自有办法叫她闭嘴。小婆娘也安生跟了我十几年,前年染病死了。”
“小姑娘,干瘪道理,你听不进去。老夫我也不知活不活的过明日,扯些旧事乱谈,得个嘴乐。但你须知道,男人天生就比女人要强,看到好的肥的要争抢,不然怎麽骑马打仗划地盘,使计上书文斗武斗?放到儿女情长,就算没几个人轰轰烈烈为红颜,但凡真动了心思,只要力所能及,就憋不住要弄回家去。我对老妻,对小婆娘都是这样。你说你追随那什麽穆先生许久,悬在身边,唾手可得,他却啥都不干,可见对你没心思,要麽薄情绝欲,违人之常,你和他强扭一处也不会落好。”
莫初似有所动,大为愠怒,吼道:“老东西,你知道什麽,先生可不是你这样的粗浊物,他有志向要做大事,没你那麽多闲空施展风月。”
做大事?呵呵,若不是并州大败,他庞辽可也是历国响当当一号人物,胸怀气魄,眼界度量,自恃不比谁差。
他笑道:“早猜小姑娘要这麽说,旁人都这麽骗你是不是?今日老夫教你看郎君,男人都长了两副心肠,一副求功名奔前程,一副就是那花花肠子,两个都牵着魂,并行不悖互不耽搁,只是两副心肠都用得好的男人少见。志向大,总大不过高祖吧,但咱高祖不就是马背上打天下,沿途收粉黛三千吗。你再不信我,就问问这小娘子,她那小夫君既是在并州缠上的,恐怕也是左手打仗右手勾女,软的硬的都没少来,才骗她到手,叫她和你说说。”
明玉正托腮听得热闹,心里认同,突然听得被点名,才恍过神来。她见莫初脸上青白两半,眉发哆嗦,有些不忍,艰难道:“是也是这样。但情爱苦海,百样浪涛,并非都同一情态。有同床异梦却相守一生的,有琴瑟相谐却情深不寿的,哪样好哪样坏我就不知道了,莫姑娘也不要万念俱灰,既有主意就试试看,没准能到头。”
庞辽又嗤笑,躺下身去,嘴里念叨:“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讨个牌位不做孤鬼。你们就哄她,害她,等她心累神伤,青春逝了,定要怪你们。”
这夜,莫初愁苦,嘴角一舔都是咸涩,索性不再理人自行睡了,留明玉独自看那庞辽。
第二日早,庞辽见明玉蹲在洞口点艾蒿放烟,略一沉吟,问道:“小娘子,怎麽今日不沿暗道出去,要在洞口放烟。”
明玉扔他一块饼,笑道:“哪有暗道,有我早跑了,还与你废话。”
庞辽气色已好不少,啃饼有力气,指明玉道:“好啊,还以为是个侠女,不想竟是只小狐狸,老夫被你骗得团团转。骗老夫说有暗道,让我牵挂家小,不敢借伤赴死,供出西南地图。”
说着,饼被他啃了一半,明玉笑道:“将军省着点吃,也不知要熬多久,来的是敌是友,放点烟,听天由命罢了。”
等到傍晚,三人均已饥肠辘辘,艾蒿也快烧没。莫初与明玉相互靠着,洞外霞光万里,赭红朦胧中几只倦鸟徐徐飞过。明玉心悔至极——蚀本交易,还一做做两件。
作者有话说:
我自己呢,是很喜欢这一章的~也很喜欢庞辽!
赶脚我内心住了个糙汉几~hiahiah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