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天很好,荼蘼开的也漂亮,我心情不错,就出去弹了一曲。远远看到三哥坐在筵席最後排,拍桌子冲我笑。他穿一件褐红滚银边的箭袖袍子,又高又挺拔,那贵气,傲气,精神气,隔着人群冲过来,脸也英俊。我也算见过不少人吧,但那一时看他,心头泛潮,眼里湿润,好像要把从小到大的委屈都说给他听。突然砰一声,头上飞过一把短刀,插到屏风的孔雀眼上,刀另一头系了一个金镶彩石累丝香囊。我就知是他,但我故意没理,拿了香囊扭头走了。我听到有不少人嘘他,他却在笑。”
铺垫了如是久,总算说到初见时。那青瑶捂着胸口,双眸醺醺然,自己先把自己陶醉了。
“我晾了他几个月,他倒热情不减,隔三差五跑来,听琴,砸钱,给我解围,中间还和找事的徐常徐小将军打了一架。直到他又要出去办事,一出去好几个月,我才请他进门饮酒。他喝完酒,把杯子一放,只说了一句,你想做什麽,我都帮你。”
说到这里,青瑶喉中似是卡了什麽,嗓音有点哑。她停下平复了一会儿,又眉飞色舞接着说。
“风尘地也是个小江湖,你得找个靠山,引个活水。那徐娘半老的应真真,天天闭门谢客还富贵,就因为搭上了史衡同,不过我也服她,那麽把老骨头亏她啃的下去。那庄小雅,丫头下人都在街上横着走,也因为她一根红线系着三个头,姓徐的姓岳的姓周的。自三哥给我撑腰,我就不再受今天的气发明日的愁丶索性掷钱赎了身,顺便带走几个受苦受难的姐妹,养了几个女孩,自立门户,和庄小雅打擂台。”
“那时候才好玩,三哥捧我,徐常捧庄小雅,成日掐得死去活来,不像现在,没人能和我斗,倒寂寞。不过徐常後来死了,也不知道庄小雅怎麽样。”
她隐去了些事没说,青瑶自立门户一事,可是臭了清河南一条街。
她是掷了钱,但也悭吝玩花样。仗势压价,凡得力的人全都带走,厨子都不剩。她妈妈逢人便哭,青莲子小贱妇,人形白眼狼,甩几个子,掏空老底,断她活路,那些眼皮子浅跟她走的人看吧,以後肯定被她涮。
她妈妈预料的没错,後来青瑶卷钱财跑了,跑得悄无声息。白眼狼的名声由她的姐妹下人传遍阳城,说起来都声泪俱下——青莲子没心肝,先涮妈妈,再涮姐妹,连为她大把撒钱的三公子,她都一起涮。
见青瑶那张狂样,莫初生怕她再说出什麽没羞没臊的话来,忙推她道:“行了行了,说得差不多了,都知道你了不起,你快走吧。”
青瑶噗嗤一声笑,道:“女人了不起有什麽用啊,都不如命好,我就没明姑娘的运气,赶上他现在好脾气。”
她不知何时何处了解到,明玉尚未进门,便不叫她明姬,只叫明姑娘。
“我遇他那时,他可凶得很。一回阳城,就打跑我其他客人,自己却跟人去苏郁娘那。我气不过与他吵架,吵得砸家什烧屋,引来整个西城守卫兵,都列在周围不敢动。他又想和好,要带我去湖边赏荷,我嫌人多不愿意出门,他叫了四匹马开道,马鞭啪啪响,赶得清河南街和主街没一个人。庄小雅家有两个奴仆傻站路边嘀咕,被抽得连滚带爬,那样子真是好笑。”
“不过咯,你这样的大家小姐,肯定不觉得这好玩。你们想的是夫荣子贵,一世平安,至于有情没情,你们倒不在乎。”
青瑶话锋一转,深望明玉,有点挑衅。
鲜衣怒马,锦帽貂裘,趁着大好光阴玩闹挥霍,谁不想呢?明玉心笑,那笑化在脸上,却看着有点憨。
好个闷葫芦,青瑶心叹,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
“不过你们想的也对,那样的日子怎长远。也就五年前,三哥遇了个砍,有人整他,他要跑路。他担心那些人找我麻烦,要带我一起。其实我那时听得风声,想钱也赚够,就带了些细软提前跑回西南。三哥有情有义,却是扑了个空,听说还险些走不脱。他後来又打了胜仗,封了侯,也来找了我一次。倒没质问我问什麽先跑,不等他,不陪他,只问我想不想跟他回去。我说狐狸死了还望着山呢,我想家了。他没勉强,只不时托可靠商旅送些钱物给我,年年都有。我那件紫貂围脖,都是他去年秋狩时猎的,叫人做好,托穆先生带来。”
这话说完,莫初倒吸口凉气。
原想就是姣婆遇上脂粉客,拦着别出事就好。哪晓得这一对似是真感情,这麽多年涓涓不断,馀情不了。
莫初不禁为她的自私感到羞愧,为她的冲动感到後悔,很想抽自己一嘴巴:让你撺掇明玉来。却见坐一旁的傻娘子,还在点头笑。
剩下的她更看不懂了,那尾巴上天丶春水荡漾的青瑶,突然在那笑里冻僵脸,将手里瓜子泄气往盘中一撒,起身道:“今日有点累,就说这麽多,明姑娘要是还想听,我有一箩筐。”
说罢,擡脚踢门出去,门吱吖晃。
青瑶生来爱斗,撒娇弄痴都摆在明面上。端一盘果品来踢馆拆台,却一拳打在软棉花上,不免无趣得紧,失望得紧。
但她这般搅弄,不是没有效果,只是她很快被另一件事扰乱心神,胜利果实掉在面前都看不见。
这夜,明玉早早栅门关窗睡下,又擡了凳子堵住门口。褚策推不开门,轻扣良久,无人答应。
另一头,却见青瑶走出房门。冷月寒辉下,她形单影只站着,脸上全是泪痕,扶着门颤声连唤“三哥”,褚策立即大步走过去。
作者有话说:
小宝贝们周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