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争执◇
◎我一贯都是一样秉性,你不懂我罢了。更何况,你初见我时,不就认定我是那般女子吗?◎
明玉怔了许久,就要扶车椽跳下奔往前方。听得前方传来呼啸,浑厚亢亮,正是褚策。
他在十五骁骑掩护之下重回阵中,大盾顶前,挡落飞来箭*弩。褚策虽左肩中箭,却豪迈折断剑羽,高声喝道:
“我军龙虎之势,斩获四将首级,刘原小儿何足惧也,当一往无前,报同袍之仇。”
便寂静无喧,急鼓夹风通鸣。
千军万马结阵随幡而动,大盾围作铜墙一堵,隆隆向前推进,不多时,尘沙漫天,黄风卷地,旌旗猎猎,厮杀声更是地动山摇。
明玉听得,心旌荡漾,不知不觉,竟泪水湿了衣襟。
凭她看再多书,读再多札记,毕竟没见过真阵仗。又想野史传言——某将领夫人危难中红衣击鼓振士气,约是扯的。先不说乱击战鼓早被揪下来军法处置了一万次了,就说随便一个人,没打过仗,没训过练,跑去鼓台上乱指挥。见那血肉横飞,穿肚烂肠,老的小的被长矛长*枪戳成串子,胆汁都吐出来了。
中原就是中原,即便分割而据,也是豪杰辈出,打仗都精彩些。和这场面比起来,西厥那暴*乱,闹土匪一般,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褚策悍勇,刘原耐磨,打得昏天暗地。
明玉也算不清拼了多久,只听报奏依次传来,最後,一兵士在张奇车下跪报:赢了,刘原部衆逃,督军遣将追击。
追至夜里,路遇峡谷,褚策召将回,就地扎营。悬四将首级于营中,燃篝火分酒大庆。
褚策左肩箭头早已拔出,幸得甲胄护体,伤口不深,没有大碍。但他似是喜于单挑四将,格外跳蹿骄妄,在麾下衆人极誉盛赞之下,接连两夜喝的酩酊大醉。
他这种做派,明玉极其看不过眼。
起先,致师叫阵,逞匹夫之勇,算他命大。而後,路遇峡谷不能莽撞追击,也算他有理。
但这几日也不见有动,反而未捷大庆,喝酒误事,现骄兵之倪。
她自然趁他清醒时追问过几次,但褚策要麽歪打着哈哈,要麽没边地扯些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情话,再要麽往床上一钻,睡着了。
是夜,明玉帮他擦身换药,刚煲好的汤药隔了凉水,浸到温热,喂他喝下,又舀了一小匙蜜往他嘴里塞。
这般温情细致,褚策便是满心骚动要往外跑,也只能顺着她笑道:“干嘛给我吃蜜,我又不是小孩子。倒碗水给我漱口就好。”
明玉点头起身,端水递他,柔声劝道:“身上有伤,昨夜也喝过,刚吃了药,就不要去喝了吧。”
褚策哼笑一声,手刮她鼻尖,说道:“你近日尤其啰嗦,也只有你啰嗦,我才不嫌烦。你不要管那麽多,拦不住我的,若是有闲,去把换下的绵布洗一洗。”说罢,将那绑伤口用的布条堆到明玉面前。
明玉腾地从塌上起身,脸涨得通红,却看褚策还翘歪坐在塌上,满不在乎一般,气得手都在抖。
但这人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她竟无可奈何。
忽而听得帐外传来脚步和笑声,是张奇带着麾下几个将领进来。
他似看不出这屋里两人在闹别扭,或许他看出也根本不在乎,只大笑道:“君侯,久等不来,我等就贸然来请了。”
那边褚策有如膏肓之人听不得鬼叫,立即跳起来大笑一声:“走。”
却听明玉一旁冷笑道:“也不知如何做事,先怂恿统主帅单骑挑将,再怂恿他带伤饮酒。”
她这声音不大,却清冷刺骨,衆人其实都已入耳,却是低头哑然。只有张奇一人挺身振胸问道:“明姬,你说什麽?”
褚策正要阻止,但明玉几日怒气发酵,出口冷言道:“说的,可不就是张将军你?”
张奇本以为,明玉一个女流,吼一两句吓一吓她,她不再声张,这事便翻篇了。谁知明玉愈挫愈勇,加以轻蔑冷嘲。且嘲的正在点子上。
再见随行而来的几个部将,不时擡眼瞟张奇,张奇也升起一股火气,怒道:
“明姬说的是,我张奇无用,吃了败仗,也管不好下属,让君侯辛劳负伤,罪该万死。但再有罪,也是依军法处置,不能容一个小妇人劈头讥诮。”
明玉又冷笑道:“张将军大丈夫胸怀,若心中无愧,怎会一点就着?怕是早有自知。这就可笑了,古之贤者,还受人臧否,你一庸人,数错在先,还不允许人说?”
话一说完,突然胸前一凉,陶碗落地破碎。
是褚策,怒而摔碗,又不慎将水溅到了明玉身上。
不止如此,他又大声斥道:“你给我闭嘴。”便不再看她,转身对张奇说道:“无知小妇就爱嚼长短瞎嚷嚷,你越听她还越来劲儿,理她作甚。走,喝酒去,回来我自会教训她。”
张奇面色缓和,跟着褚策出帐去,一衆人出了去,又嘈杂说了些粗话。
明玉听不清都在说谁,只当他们在奚落自己,一时间委屈至极,五味杂陈。
再提水洗棉布时,又觉得水冰凉冻手,而那棉布上的血迹药粉,遇水融开,渗进指甲沟里,迎风一看,一双手红皱粗糙,还带些淡淡血腥和药味。
她没由来想起了青瑶,青瑶必定不会受这种气,青瑶肯定不用洗衣煮药,青瑶受他呵护照顾,青瑶的手白皙漂亮。
要说人大抵如此,风刀霜剑受人欺压,知道收敛性情,若时来运转,遇到宽厚相待的,便不知不觉有了赌气的对象。
明玉这时也是如此,久违的大小姐傲气作祟,一脚踢翻了木盆,跑回帐中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