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地就是归关城管的,高家去那里,不和进自家後院一样。我若跑去青姑那里,被抓是小,连累青姑可就事情大了。”
“那你既保住了性命,还需叫人给你那小伍哥哥带个信,报个平安才好。”明玉打趣。
听到小伍,幺妹的脸微微泛红,颇有些不好意思。
“夫人不知,这山上往外送信可难了,都需过全寨主。全寨主是大英雄,有大事要干,我平日就不太敢和他说话,这事去求他,我…我不大敢。况且,小伍哥哥也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青姑本就交代,要我们各自在各自的地方好好待着做事,等时机一到,与她里应外合。是我没好好听她话,惹了祸。”
“青姑说了,我们年纪还小,不能把心思放在情情爱爱上,要有志气顾大局,青姑还说,等我们大事一成,就再也不用像我们爹娘一样,生了娃就分开,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
明玉望着幺妹,小姑娘时而愧疚时而向往,一口一个“青姑说”,不由惋惜,更是厌恶青瑶。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女人,洗脑成功,将一个小姑娘,硬洗成了给她卖命的死士,这样的小死士怕是还有千千万,可眼前这被迷魂汤灌晕得傻姑娘,还以为自己是顶特别的一个。
可她看着幺妹,心里又暖又软,南夷男女的婚配规矩,也让她怜悯——这许多年来,南夷男奴女娼,无所谓婚姻一说,只到了年纪由官奴头目配对生子,犹如牲口一般,名曰“配种”。
明玉摸着幺妹头发,笑道:“青姑说的没错,眼前确实有大事发生,等那事情一过,无论怎样我都替你做一套嫁衣,筹一套头面,将你和小伍的事办的体体面面的,好不好?”
那幺妹听得,不见半分感动,没心没肺像极青瑶,蹬鼻子上脸笑道:“好啊好啊,我以前看高家三姑娘有一件镀金的花冠,觉得很好看,夫人能送我一个吗?”
明玉丢开她的手,回去房里。
尹清足足睡了一天半,总算醒了。
一觉醒来,眼角挂着湿热的泪,胸口闷疼,不由想起先前做的梦,更是悲痛不能自已。
他梦到从未见过的褚三哥,虎背熊腰,蝎辫虬髯,瞪住血红的环豹眼,一张阔口生得地包天,亮出两颗獠牙,将他吊在一棵树上——旁边又吊着表妹。
那褚三哥头上泛一层绿云,大吼一声奸夫*淫*妇,抄起马鞭,对他和表妹一顿恶抽。
他又哭,又喊,又求饶,奈何出不了声。不知挨了多久,蓦地浑身一轻,视线浮到半空去,见那褚三哥赤着上身,全身是毛,仍在猛力挥着鞭子。他的心顿时拔凉,完了,他可是被褚三哥抽的灵魂出窍了。
明玉走进房里,见尹清呆坐在床上,大口喘气,喜笑道:“表哥,你可算是醒了。”便央幺妹去盛碗粥,自己倒一碗热茶,送到尹清身边。
尹清初初还是怔的,见明玉走近,突然伏在床边大声哭起来,“表妹,你的命怎麽这麽苦啊!”
尚不知他又唱哪一出,见他哭得山崩地裂的响,明玉怕他又哭晕过去,忙安慰笑道:“哪里命苦了,表哥不要瞎替我操心。表哥这两天没吃东西,一会儿凑合先喝碗米粥,等肠胃醒过来,就可以吃肉了。”
这话说完,幺妹端了粥送进来。米汤香惹得尹清腹中咕噜一阵响,他才勉强止住哭,挪到桌前,三口将粥喝完,舔了舔牙齿,伸手再要一碗。
幺妹翻个白眼,拿碗出去。尹清小声问道:“表妹,先前大哥说的…你和褚三哥,是不是真的。”
明玉羊脂般白皙的面上晕起一道红,垂头说是。
尹清心头的酸涩一路冲到腮帮子,憾恨闭上眼睛,重重叹一口气。
该从哪里说起好呢,那恶棍褚三的传说。
没错,他尹清是有点不成器,有点好色,有点无法无天,却都在接受范围以内——这不是他自捧,是他亲爹原话。但那褚三哥,才是人世间真正的大奸大恶,臭名远播。
说他八九岁时,一言不合就放火烧了一座山,十五岁时生打死两头虎,喝那虎鞭泡的酒,及冠之年,他煅了一口宝刀,为了试刀,抓了十几个奴仆在操练场上,嗖的一刀过去,断头的断头,断腰的断腰。
但这些事情,女人许体会不到厉害,有一件事才戳心,是尹清听挚友游家十四郎说的。
那游十四,也是琅州有名的不肖子,麻杆一样瘦弱,却是肯在女人方面下苦功夫的,又爱搜罗王侯世家子的风流韵事,有样学样,才被人打破头。
那桩事,游十四舔着嘴巴笑着,这麽说的——
“褚三哥的夫人,是他表妹,堂舅的独女儿,珍惜得紧。按说表亲成婚,亲上加亲,一件美事,但谢老舅看不上褚三哥人品,觉着他花天酒地胡作非为的,女儿跟了他没好下场,所以作梗不应他俩婚事。哪知褚三哥从此记恨上了,等他打仗回来,允阳王说通了谢老舅议婚,他反而仗势欺人,死不同意,还出言羞辱谢家,说谢家玩阴招。”
“那男婚女嫁,有啥阴招可玩?但这话传出去,便闹得沸沸扬扬,满城尽知。谢姑娘清誉毁了,羞愤要自杀,褚三哥不管,还公然骂谢老舅几回。最後还是允阳王出面,匆忙让他娶了。”
“你说这麽个人,欺表妹骂老舅,他能是个好人吗?这还不止,我还听说,褚三哥玩得很开,还有龙阳之好,常年跟他後头那个姓岳的小白脸,就是他的相好。”
尹清说到这里,屁股撅紧,脊梁骨一震。
再偷偷瞥一眼明玉,她垂头凝思,面色变幻,似有隐痛而不发。尹清心里又如刀跺一般。
这可怜的表妹呀,遭人强逼,米已成炊,听再多有什麽益处,又脱不了身,徒增伤心罢了。而他也没用,眼见表妹入火坑,却没胆打救。
遂眼泪涔涔,数度哽咽道:“表妹,我原不知道你这般命苦,落到褚三哥手上,还欺负你刁难你。你放心,我再不对你作什麽非分之想,决计不动手动脚,不贪嘴上便宜,不会污你清誉…我只巴望你过的好点,别让人揪住口实,求褚三哥别再打你。”
他这一顿莫名其妙地乱说,里头有番好意,明玉有些感动,只好劝道:“表哥好意我知道,我与褚三哥处了一阵,看他虽蛮横,却不是恶徒。他没打过我,对我也还挺好。这次我与他走散了,已托全寨主送信给他,叫他来接我。只是清风寨偏远,一时半会没有来人。”
一口粥水迎面喷来,喷了明玉一身。明玉气道:“表哥,你又作弄什麽?”
却见尹清憋得满面通红,老母鸡抱窝似的闷了少倾,结巴问道:“表妹,你刚刚说什麽,这里,这里是清风寨?”
明玉擦身恼道:“就是清风寨,你口口声声喊大哥的那个,是清风寨的全寨主。”
“完了完了。”尹清站起身,乱度着步子,又赶紧关上门,瘫坐地上,神色惊惶道:“表妹,我好像惹了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