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恕道◇
◎贱人配狗,天长地久◎
青瑶躲无可躲,褚策像山一样堵在她面前,将中间的事说给她听。
她簌簌打抖,听到“药石罔效”,终是再忍不住,扑到床榻边咬唇抽泣。她哭得没声,埋在被褥里,肩背起起伏伏,似是要把肺腑都呕出来,看着十分凄惨。
甘姨婆缓缓睁开眼睛,见是青瑶,苍白脸上才浮起一丝慈笑,昏黄烛火下眉眼弯弯。
“丫丫来了。”她干老的手摸上青瑶湿漉漉的脸颊,“丫丫莫哭,莫憋着气,别咬了舌头。”
青瑶小名叫丫丫,小时候气性大爱哭,哭狠了就脸色发紫闭过气去。那时候的姨婆没有如今心慈,手上事情多,耐心不足,每见青瑶一开哭腔,伸手就是一巴掌,指一指门口的笤帚,“再哭,竹笋炒肉让你吃个够。”
旧时的事幕幕涌上眼前,青瑶哇的喷薄一声,抓起甘姨婆的手,拉她道:“姨婆,我们走,这里的大夫不好,医不了你,我带你去找老巫医,他肯定能救你。”
甘姨婆笑道:“丫丫别折腾,我也遭不起折腾了。老巫医年岁大,也不中用了,前几年大头让他医死,你不知道?快坐下来,和我好好说几句话。”
青瑶忍痛坐下,褚策起身要走,听得甘姨婆道:“小白脸,你也别走,我说的话你都听得,有几句要和你说。”
她气力不够,说这几句话便歇了良久,其间望着青瑶,目光更是和软。
“我们丫丫长得真漂亮,要不是南夷人,不知道有多少俊俏儿郎争抢想娶回家,哄着爱着,不得受半分委屈。”
甘姨婆爱抚青瑶,突然冒出这麽一句话来。
她从前绝不会说这样的话,若不是南夷人该会怎样怎样。她总是教青瑶丶大全还有其他孩子,生而作南夷人,自当有傲骨,不可怨身世怨祖宗,不可奴颜媚骨屈居齐人下,不可魂迷于膏腴蜜糖中,要有断腕的志气,死不为奴的恨心,抗暴到底。
但她心里究竟有没有怨恨过,只有她自己知道。绷紧一辈子,回望一生,垂死临终对着小辈,再说不出强横的话。
青瑶心如刀绞,哭道:“我就是南夷人,不去想那些事。我这就去叫人杀了老枪的部下,再杀了那夥毒害姨婆的村夫。平时受着我们的钱财庇护,不出功不出力,坐等事成,指望沾光吃白食。事不成,就撇个干净。白捡的便宜占尽,哪有那麽好的事?叛徒就该死,就该千刀万剐。”
甘姨婆摇头笑:“丫丫,你又钻牛角尖了。你上次钻牛角尖,吃了大亏,怎还不长记性。幸得是去了阳城,否则哪还能回来。”
青瑶先是一愣,再呜咽着掐紧被褥,鲜红的指甲都折弯。
她极恨叛徒,上湮原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姑娘,搅出小风波,都让她毫不留情暗地弄死了。而她对叛徒的恨意,源自她亲生爹。
她打小没娘,也没见过亲爹,被姨婆和族长白笠收养。
二十年前起义失败,南夷人遭血洗,她又被甘姨婆抱到西山。大人的事情孩子不懂,照样满山玩,甘姨婆对她也和从前一样,该打就打,该教就该,该给饭吃就给饭吃。
但时间长了就有异样,山上的大人不怎麽理她,小孩子也渐渐不同她玩,只剩大全愿意上树帮她摘果子,白羽跟着她屁股後面跑。她觉得古怪,把大全堵在茅坑问话,大全支吾半天,才将听来的话说给她。
原来青瑶的爹没有在起义里死掉,是当了叛徒。他出卖白笠和其他人,现在在城里做了官奴的小头目。
她那时十岁,姨婆教得她一副嫉恶热肠,听得前因,便藏了一把小刀,跑到城里找叛徒亲爹,要杀他。兜兜转转,那亲爹是找到了,见了面,她却呆呆怔怔——
人人都说她有张好相貌,虽然没长开,已是小女孩中最雪白俏丽的。这好相貌从哪儿来,她以为来自她那早死的娘,但对上这叛徒亲爹才知道,她那秀眼巧鼻鹅蛋脸,都是照着叛徒亲爹的模子印出来的。
她亲爹喝得醉醺醺,却不见丑态,眼睛里头醉光流淌,和山沟里最清的溪涧一样。她被那溪涧般的醉光扰昏脑袋,摸着刀子,僵着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