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哈哈笑一阵,揽她到跟前,轻轻捉着她的手扯出刀子,丢掉,嘴里喷着酒气,“青瑶是不是?阿芬生的,好,好!”
她爹又将手伸进她衣里上下乱摸,最终揪一下她下巴,“摇钱树,摇钱树!”
然後她就被关住了,和她那同父异母的妹子住在一起,照顾妹子吃喝拉撒。妹子长得不像她爹,一团炭似的,像那黑里俏的後娘,嘴巴倒是很乖,奶声奶气的叫“姊姊”。
妹子听话,不怎哭闹,她多出许多时间,去寻思亲爹为什麽要当叛徒。他这麽一个人,又高,又俊,认得字,会敲算盘,怎麽就愿意当奴做狗,还出卖白笠和姨婆?她甚至心怀希冀,她亲爹是被人冤枉了。
没过几天,她便隐约瞧明白亲爹成色,没人白冤枉他。他有才有貌,身长七尺,却是个软脚虾无骨虫,在齐人面前弓背哈腰,笑得油滴滴。因举报有功,做了个小头目,管官奴。
亲爹的算盘,敲的都是谁谁买入多少钱,卖出多少钱,净赚多少。笔下的字,记的是哪家的姑娘到时候放出去配种,哪家的孩子脾气牛该割鼻子。
当官的见他狗腿子做的尽心,放这个“黑里俏”给他做长久女人。那个黑里俏的後娘,也是很本事,孩子不管,大白天往家里领人,隔屋便咿咿呀呀。有时亲爹回来早了,碰见人还在屋里,就恭敬在外头等着,那人出来,便道福问安,他们多数会丢几个钱在地上,她爹就笑着捡起来揣进兜里,千恩万谢,出门打酒。
黑里俏偶听妹子哭,便骂,“留那小女表子到什麽时候,白费米饭。”她爹抱了黑里俏滚上床,狎昵笑说,“样子好,等卖个好价钱,有的是白饭你吃。”
女表子配狗,天长地久。她抱着那炭球妹子,教她说。
她爹果然有手段,没过多久就引来一个人,那人穿的体面,说的是标准官话,走进房里擡起她的脸,摸了一下周身,又叫她唱句歌来听。末了,给她爹一些钱,把她带走。
这是外来的人贩,出价比本地人都高,专挑女孩子。接着又转了几道手,她就被卖到了阳城。
是福是祸,她也说不清楚。最後买她的阳城妈妈,见了她乐开花。教她养她,打她骂她,倒和别的姑娘一样。而别的姑娘,勾心斗角拉帮结派,也极平常。所有人拼了劲往花花世界里捞油水,似乎没人愿意费脑子记住,她是南夷人。
同想起那段故事,甘姨婆轻叹口气,对青瑶既是眷恋又是心疼。
“这麽多年,丫丫吃苦了。小小年纪一个人被卖到外面,举目无亲,全靠自己挨苦受气,才保下命混出头来。一站稳脚跟,就费劲心思联络上我,大把大把的银钱送来,末了自己还回来。”
“你说想家,我却清楚的很。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有什麽可想。你能源源不断挣得那麽多钱,必定遇了好人,混得风生水起。只要把眼一闭,不淌这摊水,自然优渥。多少南夷女人去了外头,差的死了,好的藏得深紧,教人找不到,也不回来。只有丫丫,割了外头的情意,转头往火坑里钻。”
“但是丫丫,你须知道,你有志气,不见得人人都有志气。天叫地上生出百样人,便有百样的心,强求不来。齐人的圣人讲恕道,我们的祖先也说领头的雁不能咬死落队的雁。你要做一件事,真心实意的要做,不能因为有阻力就不做,不能因为别人不与你一道就不做,也不能因为做完利人不利己就不做。要做就是要做,哪怕一个人,半条命,四面是敌,身後无名,都要做。否则,就是你不想做了。”
青瑶哭道:“难道就叫那些出卖我们,和着齐人欺负我们的人白捡便宜?我不甘心,死了的族人也不甘心。”
甘姨婆咳了几声,褚策递上药汤,她摇了摇手推开,接着说道:
“老枪不是叛徒,至于村子那些人,前人栽树,後人乘凉,壮士白骨垒墙,保得一方太平。他们若能享那平安,是他们修的福气。我们要做的事,比他们高远,他们看不明白,却不当被自己人杀。况且眼下,什麽才是大事要事,你须分得清楚。立法度明赏罚,那是以後。现在,可不能里头先乱了。”
“丫丫,你要懂得,你正做的事,不容易,很艰险,其中掺杂各怀目的的人,也有咋们不屑的。你现在的怒气丶怀疑,我从前都有过,但如今才算明白,千万别因那些不屑之流折自己志气,你得有希望,大胆朝前走。”
青瑶便是懂得道理,仍泣不成声,褚策递上一块帕子,被她气恨推开,他却顺势将青瑶的手攥住,拉她近身,擦干眼泪。
甘姨婆看的一清二楚,对褚策总算和蔼许多,笑道:“老婆子我一生无儿无女,没想过有好死。不料死到临头,还有丫丫和你这小白脸到床前照料。”
这话本是无礼,褚策却不介怀,哈哈笑道:“我活到如今,被人骂作北蛮,武夫,独独没有被人骂过是小白脸。这话听着甚是悦耳,窃喜难抑,就冲这个,我须将姨婆伺候舒坦。”
甘姨婆听罢也笑,笑过又捂着帕子咳起来,放下帕子一看,上面一滩黑血。
青瑶见状,慌忙推褚策,“你去叫大夫,去叫大夫,去啊。”
却听甘姨婆倒喘几声,气若游丝:“都别走,我时候不多,得快与你们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