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鸿门宴◇
◎只怕有人,惊才绝艳,名士风流,内里却满布膏肓疮痍,进退从权,眼眨眉动间皆是算计◎
而这其间,又生一事。
此番允阳王丶韩王丶琅州尹氏连横共讨伐厉王,而中途韩王怀利,首鼠两端,私下与历王议和。此时见厉王投降,方又想起同盟来。只是他实无功绩,派来的又是个使臣,比起亲至的尹修丶褚策丶历国世子,差一大截,谈判间全然插不进嘴。
而那历国世子,又在尹修丶褚策的默许下,毁韩王粮草供运,夺回其占领城池,彻底将韩王踢出了局。
这消息传出,远方宫闱中的韩王,气得掀桌大呼。
那厉王世子从前受厉王压制,此时趁乱而起,便格外冒头——
他倒不介意作傀儡,在褚丶尹操控之下,击退韩王,安内维*稳,平定朝堂,监国辅政,由是广受拥戴。又频繁亲至和谈之地,与褚丶尹商谈割地赔款丶迎回国相的事宜。
这日,褚策就接到请柬,是尹修设私宴,答谢褚策归还其孙。
去不去?褚策拿捏不准。
去?素来听说尹修那老狐狸诡计多端,恐狐狸洞里有玄机。不去?尹修的辈分摆在那里,推之不恭,又显怯懦。
再听前来送请柬的尹清说,厉王世子也在受邀之列。便多了一份心思——他缺席,被人嘲笑事小,让这不知何时勾搭到一处的一老一小合着算计自己,才是事大。
于是,他决定前去,又点穆云山丶岳子期丶韩宁与精锐亲卫一同前往。
他正整装出门,遇尹清喜笑跑来,後面跟着明玉。
明玉已换上男装,皎洁飒爽,面上掩不住兴奋,扯他衣袖央道:“带我一起去嘛。”
大庭广衆中,明玉一派亲昵娇嗔。他心里虽有甜意,面上却略微挂不住,板起脸斥道:“那种场合,有什麽好去的,回家呆着。”
明玉不依,扯住袖子悄悄摇晃。
尹清又在一旁怂恿:“是啊,表妹夫,带她一起去吧。阿翁也想见见她。”
褚策轻哼一声,甩袖上车,明玉偷笑,也跳上去。尹清跟着跳,被岳子期一把拉下来,“表舅哥,你就别跳了,後边骑马跟着。”
车上,明玉话多起来,侧头好奇问道:“尹叔公到底长得什麽模样?听说是个美男,可是真的?”
褚策冷然道:“七老八十,最好能美上天。”
明玉坐近了些,附在他耳边悄然说了几句。
褚策听罢皱眉:“那你更加不能露面,恐那老狐狸将你看了去。”
明玉轻笑,“叔公又不像某人,有龙阳传说。”
褚策托起她的脸,故作垂涎神色:“如今我传说坐实,与公子行同车,食分桃,清白尽毁,公子要负责。”
*
到晚宴处,三厢行礼,褚策送上礼品,尹修欣然收下,又看随行之人,逐个问其名,大叹英才良将,後生可畏。
眼神扫过明玉时,微微停顿,瞬间又恢复神采,劝各自入席。
席间甚是无趣,不过是推杯换盏,互相恭维,明玉伫立褚策身後,擡眼暗看尹修,不由心叹——
见他虽年事已高,皓首银须,却形象清矍,风神秀异,眉目轩然。依稀可见当年绝倒衆人之姿,坐在席上,矫矫不群,宛如青玉湛然在前。
但那隽爽健朗之下,又藏风云生平。
这样一个人,娶了河内第一丑女,纳美妾无数,放浪形骸纵情山林大半生,熬到王相死,景帝薨,才顾身卷土,据琅州吞河内,厉兵秣马,成了天子都不敢强压的豪族。
聪明的人命还长,不做初一做十五,怎麽算都不会是输家。
而尹修素有风流名声,酒浓之际,竟不顾身份避讳,热眼朝明玉望来,上下打量,意态玩味。
明玉心慌,可眼前褚策仍是泰山不动,她只好往後退两步,躲到灯影下。
尹修再瞧她不到,嘴角浮笑。转而朝穆云山说道:
“我座下有一剑客,久闻穆大侠盛名,常言欲与穆大侠切磋讨教。今夜亦无所乐,二位不妨剑舞切磋,点到即止,可否?”
穆云山起身行礼,应下。那剑客上前来,青衣侍者奉上宝剑,二人取剑对拜,旋即舞起。
穆云山惯使刀,不料剑法亦是精湛。数招过後,便有压倒之势。他又故意让出破绽,由得剑客反击,好让尹修不至于脸上没光。
二人在中央,时而环步走,时而剑锋相抵,锵鸣阵阵,周旋良久。偶有绝妙之处,尹修带头喝彩,一派和谐欢然。
明玉不爱打打杀杀,看了一会儿,便没兴致,目光又溜向尹修。暗想祖母青春年少时,必定也是如自己一般,对着尹修瞻仰歆慕,再望其他人只觉得秽如尘泥。
“但那男子,不能徒看其表。有貌无才,有才无貌,倒都可以将就过,只怕有人,惊才绝艳,名士风流,内里却满布膏肓疮痍,进退从权,眼眨眉动间皆是算计。”
祖母晚年,又如是说道。
忽见尹修,醺然擡手喝彩,似是不经意地,左眉抖了两抖。
明玉脑中白光一闪,侧头望褚策。
旋见他背後,隐约一簇细物飞袭而去,似断头丝线,又似毳毛,密而有力,直攻其背,显然不是什麽好物。
已然来不及提醒,明玉迅步上前,附到褚策背上,将那东西挡下。瞬时後背钻入一片沁凉,极快遍及全身。
这异动,似是挑断一根弦。褚策推开明玉,面上波澜不兴,手上大力搁下酒盏,放声一笑。
顷刻间,穆云山剑胁那剑客颈上,席外幽暗处一声手起刃落,一颗带血头颅飞入,不偏不倚,整好落到厉王世子案前。
厉王世子几时见过这等场面,一时双唇蠕动,肤色青惨,颤颤向後挪座,“肃…肃陵侯,你这是要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