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地呼吸着,胸腔中翻涌的血液一点点冷却下来,混乱的脑海也逐渐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修长苍白的手指终于重新攀上浴缸边缘,他强撑着身体站起来,用浴巾将自己裹紧。
姜以宁面无表情,湿发一绺一绺地贴在他额上、颊边,垂下的眼睫被水汽凝结成簇,遮住一半雾蓝的瞳仁,眼尾和鼻尖仍泛着红,竟更衬出他五官惊人的艳丽。
在结婚十三周年纪念日过去一个半小时零五分钟后,姜以宁做下了一个决定。
——他要和翟湛英离婚。
前一晚浑浑噩噩地折腾了大半宿,第二天,姜以宁昏睡到中午才清醒过来。
他草草洗漱完毕,被胃里的抽痛催促着下楼去餐厅,刚走到旋转楼梯前,就看见满眼鲜红如血的玫瑰花海。
馥郁的香气让人鼻腔发痒,花瓣瀑布蔓延的尽头是一台纯白色的三角钢琴,复古的雕花精致华美,只消远远一眼,便能看出其做工之精细、造价之昂贵。
姜以宁顿住脚步,身后传来翟湛英温柔低沉的声音:“宁宁,最新的限量版施坦威钢琴,全球只有二十五台,这是第十三台,编号正好是我们的纪念日。”
男人从后方环住他的腰,轻笑着低头在他耳边问:“不去试试么?”
姜以宁像是被烫了一下,触电般用力挣开对方:“别碰我!”
翟湛英不明所以:“怎么了宝贝?”
“你问我怎么了?”
昨天已经哭干了眼泪,姜以宁现在只觉得好笑:“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么?”
他从前愿意在翟湛英面前暴露脆弱的一面,是因为信任和爱,此时却强硬地隐忍着,语气冷冰冰的,听不出喜怒:“翟湛英,我们离婚吧。”
离婚?
就因为昨晚没回来过纪念日,便要闹着离婚了,翟湛英也有些想笑,他的宁宁真是脾气越来越大,这种气话都能往外说。
好在他发泄完就已经调理好了,现在耐心充足,不介意再陪对方小吵怡情。
“宝宝,我错了,昨天真的是有特殊情况,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翟湛英放低了姿态,狭长的眼眸深邃多情,望着姜以宁露出祈求的表情。
姜以宁与他视线相触,看他如此风淡云轻,完全不把出轨当一回事的模样,差点要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错乱。
但那张床照还历历在目,姜以宁翻出碎了屏幕的手机,忍着恶心点开那照片,递给还装作无事发生的翟湛英看。
“这……就是你说的‘特殊情况’?”
翟湛英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看清照片上的内容后也瞬间变了脸色,却不是悔恨内疚,而是恼羞愠怒。
这个小贱人,居然敢算计他!
翟湛英低骂了一声脏话,随即急切地捧住姜以宁的手,抓着对方再次诚恳地悔过道歉:“对不起,宁宁,我昨晚真的喝多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有人故意想破坏我们的关系!你看,我都睡着了,是他在偷拍我,还偷我的手机发照片给你。”
姜以宁未置可否,从男人的桎梏中勉力抽出手,指节都捏得微红。
“所以,你们睡了。”
他平静地、直直地看着翟湛英。
那双雾蓝的眼眸破碎而深沉,如同悲伤静谧的湖泊。
翟湛英怔了怔,还想说些什么,却在他凝视的目光中沉默下来。
半晌,复又开口道:“……宁宁,我错了。”
认错,就是承认。
“只是逢场作戏,酒后乱性,是他勾引我的——就这一次,是我对不起你,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原谅我好不好?”
姜以宁听见翟湛英还在说话,那声音逐渐变得好遥远,好陌生。
“你看,我给你买的,你最喜欢的钢琴……或者你还想要什么,珠宝?手表、跑车,还是游艇?私人飞机也可以再买一架新的,我明天就陪你去看,好不好?”
他根本就不是在认错,也根本不觉得自己出轨有错。
只是被发现了,便将责任推卸到另一人身上,仿佛自己清清白白,是被人强奸的一样。
姜以宁的心口已经被剜出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始作俑者却还试图用更尖利、更冰冷的宝石做成的利刃,将那伤口撕裂得更大、更深,直至彻底无法弥补的地步。
姜以宁又想吐了。
胃中剧烈的痛楚反而让他愈发清醒,他压抑着干呕的冲动,喉头似乎都尝到了血腥味。
他眼睛通红,仍眨也不眨地望着面前狡辩的男人。
那张曾经熟悉的脸庞是如此的陌生,仿佛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认识过这个人,英俊的皮囊下是丑陋的怪物,而此刻皮囊忽然腐烂、崩塌掉落,露出内里蠕动的蛆虫,让人从心底里泛起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