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霜倏地一顿。
……小霜?
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沉寂千年的记忆突然漫上脑海,他还记得在青锋山上,在终年不化的雪野里,鸣川师兄一身雪色的道袍,问他:“你很喜欢‘苗霜’这个名字?”
那时的苗霜笑了笑,对他说:“毕竟是我爹娘给我取的,现在虽然有了仙名,却总是割舍不下。”
祁雁点点头,思考片刻:“既然你喜欢,那私下无人时,我便叫你‘小霜’,可好?”
小霜……
那早已淹没在漫长记忆中的称谓,竟在这样的时候被人再次提起。
除了鸣川师兄,再不会有人叫他小霜。
包括泊雁仙尊。
苗霜看向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那指间的力量好微弱,像是一个行将逝去的生命最后的挣扎,他的视线又顺着那手臂向上,一直看到祁雁憔悴的面容。
一抹死亡般的灰败似乎正在爬上他的脸颊,将要吞噬最后一点游丝似的生机,他突然便走不了了,再也迈不开脚步,再也没办法放任他去死。
那是他的鸣川师兄。
他不知道如果他死了会发生什么,不知道祁雁为什么会进入这个世界,是否和他一样,死亡之日就是神魂彻底消散之时。
不……他不能……!
“祁雁,我不准你死!”
一声暴怒般的嘶喊破喉而出,潮意沾湿苗霜的赤眸,染红了眼眶,他俯下身来,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覆上唇去,将自己的血喂给祁雁。
向久大惊:“阿那!你会毒死他的!”
苗霜的血带有剧毒,少量使用可以当成药,但这次他喂了许多,祁雁已经没有时间了,他务必要给他足够的血,把那些蛊虫的活性提到最高,将剩下的事一口气完成。
喂完了血,他又抓起缠在祁雁手腕上的白蛇,把它狠狠按在了祁雁颈侧。
尖锐的蛇牙刺进血管,蛇毒顷刻间释放出来,附近的皮肤被毒素染成青紫。
他的血和蛊王的毒互为解药,他要用蛇毒中和他血中的毒性,只剩提高蛊虫活性的效果。
当然,他并没把握一定能成功,两股剧毒在身体里互相冲击,很有可能会直接把人毒死。
成或败,即刻就见分晓。
向久捂住眼睛,已经不敢再看。
蛇毒迅速蔓延,在祁雁颈侧制造出蛛网一般的纹路,青紫可怖,他似乎已经不能呼吸了,微微张着嘴,残余的血顺着嘴角流出,和蛇毒制造的纹路连在一起。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抽动着,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漆黑的眼眸并没有半点神采,瞳孔一点点放大,呼吸停止,脉搏迅速微弱下去。
苗霜一颗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只是……回光返照吗。
都要死了还要喊他小霜,是故意刺激他吗?让他活着也永远忘不了他的死,是不是在报当年之仇?
他死在祁雁面前,所以祁雁也要死在他面前。
报复心还真重啊。
苗霜自嘲地笑了,就要拂开那只虚搭在腕间的手,可正在这时——
心头没由来地狠狠跳了一下,周遭的一切似乎在此刻静止,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万籁俱寂的静,静到人的耳朵因为不习惯而产生耳鸣。
他下意识地看向向久,向久还保持着捂住眼睛的姿势,一动不动,他想要唤他,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身体变得极为僵硬,像是陷入黏滞泥泞的沼泽,空气变得胶着不堪,他艰难地慢慢转过头,看到窗外的树叶停止摆动,风声止歇。
天色变得暗了下来。
或许不是天色暗了,而是周遭的一切都在褪色,鲜艳的色彩一点点淡去,鲜活的生机仿佛也在此间流逝,到最后,只剩下冰冷无机质般的灰与白。
像是白纸黑字不带一丝感情的书页。
与此同时,普州。
自从小医仙治好了普州的疫病,百姓们一天天好了起来,人们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或许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没过去,又到了农忙时节,万物逢春,到处是一片欣欣向荣。
景行没有立刻走,而是留下来在医馆帮工,赵戎他们离开以后,医馆也缺人手,他帮忙给剩下的病人抓抓药,干些杂活。
现在最后的一批病人也痊愈得差不多了,他也准备离开普州,去别的地方,今日医馆掌柜的给他结了工钱,他上街买了只鸡,犒劳自己。
香喷喷的烤鸡用油纸包着,他撕下一只热气腾腾的鸡腿,刚要吃,却发现自己不能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