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十八章陈情
薄暄感觉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昨天大抵因为完全沉浸于小说创作中,连吃饭喝水这样的休息时间也略去,他的写作状态好得不可思议,几乎没有太多的卡顿,便把将剧情推向新高潮的章节顺利完成。在完成章节後,他习惯性的点开手机确认微信消息,才发现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他已正式迈入三十二岁。
他并没有收到太多微信消息,也还没有人祝他生日快乐。
那个时候整个屋子里都静悄悄的,潜藏在心里的某些情绪,也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像往常一样冒头,将他原本因写作而産生的亢奋一点一滴浇灭。
尽管不愿意,他依旧突如其来的感觉自己像是被遗忘在荒野上的枯木,听着四周刮起的呼呼风声,在内心质疑自己是否还能等到太阳升起那一刻的光。
摆脱不了的抑郁让他无所适从。
他坐在电脑前被自己的病症困扰,勉强打起精神祝自己生日快乐,又在下一秒颓丧,萎靡地说出了自己在决定让祝之琛去找新的贴身助理时,就已经在心里决定好的生日愿望。
那时他觉得,已经十年了,他是真的累了,不想再挣扎。
他不知道,一旁的电脑竟会就这样把他的自言自语也一并录进了文档里。
这狼狈而阴暗的一面,就这麽让沈思过看到了。
遮羞布在毫无防备的时刻被骤然扯下。
彻底暴露出内里残破不堪的凋零。
沈思过看着一时没了反应的薄暄,像站不稳似的,微微弯腰用手撑住书桌边缘,咬牙又问了一遍:“你这句话,是什麽意思?什麽叫结束这无趣的一生,你,你是打算……”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彼此已足够清楚。
薄暄回过神,无法也不想作出任何辩解。
“就是你看到的字面意思。”薄暄说道,说话的声音与音调比寻常要轻也更低,然後第一次在沈思过面前露出了笑容,“我不想活了。”
三十二岁的薄暄要比沈思过见过的,二十二岁的薄暄消瘦许多,与大学时期热爱锻炼和户外运动的精壮型身材相较,随年月增长而舒展开的身体骨骼上如今只覆着一层很薄的肌肉,是那种锻炼量不大的薄肌身材。
他站在书房的门口,书桌上的台灯并不能照到门口那麽远的地方,于是他高瘦的身躯便陷落在未见天光的昏暗中,影影绰绰徒剩灰黑色的压抑。
沈思过知道薄暄在笑,于是他转动了台灯的角度,让那不够强烈的光直直照向了薄暄的脸。
那张曾朝气蓬勃的脸,如今也早已褪去了少年气,在微光之下清晰了线条分明的下颌骨,不再有奶膘的双颊,削瘦得突出了五官锋利而流畅的骨相。
那高鼻之下的双唇在往日大多数时候都是平直的抿着,透出恹恹的冷淡。
而此刻,沈思过看到,那薄唇的唇角带着一点松了口气的倦怠,很轻地勾起了明显的弧度。
是发自内心的笑。
却充满无声的痛。
沈思过不明白,那样浅淡仿佛一抹既消的笑容,是如何承载起这样浓烈到伤人的痛楚。
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咬牙忍耐了多久,将那些晦黯的情绪反复嚼碎咽下多少次,才能用如此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出自己不想活了这句话。
薄暄耐心地等了一会,一直没有再听到沈思过说话,于是他靠到门框上,又语气淡然地说了句:“是不是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是你口中所说的太阳。”
他没有刻意要去刺伤沈思过的意思,只是平淡的自嘲,叙述一个摆在两人面前的事实。
“你怎麽可以……”沈思过用力握紧垂在身侧的手,试图压下鼻间酸楚,却控制不住湿热的液体源源不断地自双眸滚落,他并不想让薄暄听出来,可声音仍无法避免地染上了哭腔:“我这麽努力的想让你好起来。”
薄暄过于残忍的清醒让沈思过难以承受。
他是那麽努力的想让薄暄好起来,就算自己没有能力治好薄暄的眼睛,至少也想陪在薄暄身边,让薄暄知道他不是一个人,也让薄暄知道哪怕看不到了,这个世界曾被他热爱的美好依旧存在,他仍然可以拥有它们。
可现在薄暄却以最直白的方式告诉沈思过,一切都是无用功,因为他早就已经有了决定,他之所以会重新找贴身助理,只是要完成最後一个愿望。
薄暄拥有对自己生命和人生的自主权,而沈思过,连质疑和规劝他的资格都没有。
听到沈思过微弱的哽咽以及那厚重的鼻音,薄暄再一次愣住。
这麽多年锻炼出来的敏锐听觉,令他足够熟练细辨出各种不同声音,他已经很少怀疑自己会听错什麽。
然,沈思过在哭这件事本身,太过超出他对沈思过的认识。
这个一向冷静自持,最初和他说话时连情绪都把控着不向他泄露半分,偶尔才会从那股清冷劲中显露自身主见的助理,现在竟因为他坦白自己想死这件事,就失态的在他面前哭了。
这令薄暄甚至在心里感到了少许的震惊。
“沈思过,你,哭了?”听着声音判断沈思过的位置,以及自己走过去的步数,薄暄不确定地问着,在向沈思过走过去的同时,探手试图去触碰沈思过的脸颊。
尚未来得及碰到,便被沈思过扣住了他探出的手腕。
“没有,你听错了。”沈思过侧过头用另一只手胡乱擦拭自己的脸,他已经很久未曾哭过,本以为自己如今足够坚韧,但到底还是在薄暄面前破防了。
沈思过扣住薄暄的五指并没有太过用力,于是轻易地就被薄暄反握拉下。
在一个短暂的呼吸停顿後,薄暄右手稍一使劲,将人扯到自己身前,左手抚至沈思过颈後,让他把脸靠到了自己肩上。
“别哭了。”薄暄低声叹谓,他已记不起自己上一次安慰旁人是何时,以至于说出口的三个字都带着不自然的涩意。
他有些後悔,自己过于直接的坦诚,连一点回旋的馀地都没有留给沈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