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三十章互相亏欠
沈思过被送到疗养院里供家属休息的病房里。
右手的伤口重新清理上药包扎,左手扎上滞留针输液,沈思过侧身蜷缩在病床上,还在无声流泪。
祝之琛坐在病床边上,烦躁地想抽烟,又碍于在病房里,只能拿着电子烟不停在手里转,直到护士都离开病房後,才开口对沈思过说道:“你别这副样子好吧,现在你们之间就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你总要给薄暄时间去消化接受,才过去几天你就在这里要死要活的发疯,你让薄暄怎麽办?我一开始就说过,你别招惹他,薄暄是个死心眼,可你们谁都不听。”
沈思过闭上眼不吭声,祝之琛看他这样子心里也不好受,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替他拉了下被子,继续说道:“我说的,你不喜欢听,可我也要说,你们两个没可能了。你自己想想清楚,薄暄是谢阿姨的儿子,你跟他在一起,谢阿姨永远都是你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而薄暄,你要他怎麽面对你,他今後都会记得是你害他看不见,失去原来的梦想,人生变得一团糟。不管是你还是薄暄,真的能毫无芥蒂的在一起吗?既然不能,又何必互相折磨。”
“你不明白你从薄暄那儿夺走了什麽,他从初中就决定要成为设计师,做景观设计,他本来可以是一个很出色的景观设计师。”祝之琛捏紧手里的电子烟,一口浊气堵在胸口,他本来应该为了薄暄对沈思过充满愤怒,然而已经知道所有事後,他还怎麽能对沈思过说出责备的话。
即便不能感同身受,曾经差点失去父亲的他也多少能想象得到沈思过失去母亲时有多绝望,更何况,当时沈思过还因此独自背负庞大的债务。他即便再如何偏袒自己的兄弟,也不能对沈思过家的悲剧视而不见,若真要算起来,沈思过是最有资格谈报复与原谅的人。
可是薄暄……他跟薄暄做兄弟那麽多年,到底还是忍不住更替薄暄感到不值。
“你根本不知道,看不到这件事对他来说有多残忍。”将胸臆间的浊气吐出,祝之琛到底还是把话说出来了。
然而沈思过却闭着眼笑了。
很轻的一声低笑。
“你知道,我妈跳楼的时候,正好就落在我眼前吗?”睁开眼,沈思过眼眶周围一片血红,他笑着说道:“我看得到,所以那一幕我一辈子都记得,她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穿了一双黑色的平底小皮鞋,死的时候连双眼都没有闭上。”
祝之琛震惊又愕然地看着沈思过,一时之间却哑口无言。
“我被夺走了什麽,你们又能明白吗?”沈思过缓缓撑起身,抹掉脸上的眼泪,“我是错了,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悔恨也没有用,我没法把他眼睛治好,没法把梦想还给他,也没法把失去的十年人生还给他,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没有奢求他能原谅我。可是,你要我放过他,那谁来放过我?”
沈思过的问话,祝之琛一句都答不上来。
是的,他不明白,也不知道有谁能放过沈思过。
很多年以前,薄暄第一次离开疗养院时,曾跟他提到过,有关理解的话,告诉他赫尔曼·黑塞曾说过这麽一句话:一个人若要完全理解另一个人,大概必须有过类似的处境,受过类似的痛苦,或者有过类似的觉醒体验,而这却是非常罕见的。
可是他不能理解薄暄的痛苦,也没有真的身处过沈思过曾经的困境中,无论是薄暄还是沈思过,他们的一切苦痛,其实他都不能理解。
作为一个局外人,他没有任何立场去劝说他们分开,又或是支持他们在一起。
这个道理,他在沈思过质问他的此刻,才终于明白。
薄暄和沈思过之间,哪怕是一个死局,也不容他人置喙。
“……你看到了吧,薄暄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渗血。”祝之琛抓住沈思过重新包扎过的右手,让他把掌心露出来,脸上却因自己不知到底该作何表情而露出僵硬的神色,“医生说,他在无意识的自残,他清醒的时候不会自残,但事实上他睡着以後一直在抠脖子上的伤口,所以他现在睡觉的时候,双手都被束缚带绑着。”
“所以呢,你想说我会逼死薄暄吗?”沈思过低头摸了摸右手掌心的纱布,神情恍惚,“薄暄看不到了,可是谢雪玮却根本不受影响,一狠心就把他送进了疗养院,那时候我就知道,报复是世上最无用的念头,无论伤害谁,心里的仇恨都不会减少半分,也不会因为伤害了别人而感到痛快。从那以後,我就不曾把对谢雪玮的痛恨转移过半分到薄暄身上,我只希望薄暄能好起来,所以最开始,我跟自己说等他好起来了我就会走。可人是贪心的,现在我不想走了,就算馀生只能彼此折磨,我都不想从薄暄身边离开。”
他想,他大概注定是个对薄暄自私至极的恶人,哪怕清楚知道薄暄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他留在身边,哪怕明白自己带给薄暄的只有伤害,他仍死皮赖脸地不愿就此从薄暄的生命里退场。他承认自己的卑劣,可在被薄暄那样温柔的抱过吻过之後,他还怎麽愿意就这样离开?过去的整整十年,从不曾有谁像薄暄这样珍惜过他。
“你疯了。”松开沈思过的手,祝之琛蹙眉摇头,这两人之间就是孽缘,一个要把人护着又要把人赶走,一个什麽都不要只想留下,都不是没有感情,却正因为感情都放得很重,才更无法在一起。
起身在病房里来回踱步,祝之琛再也说不出任何劝解的话,万般无奈之下,唯有搬出最後的杀手锏。
“据我所知,你从来没有去监狱探望过你的父亲。那你知不知道,你的父亲马上要假释出狱了。”祝之琛说道,这是谢雪玮告诉他的讯息,他这几天又找人去查了一下,却发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不仅如此,而且你父亲被确诊肝癌晚期,这件事薄暄也知道,他执意要给你钱,应该也有这部分原因。”
“我知道。”沈思过仍是低着头,侧脸上能看到的表情是模糊的,像在笑,又像要哭,“我不去看他,不代表我不知道他的情况。可是,他要死了,跟我又有什麽关系呢?我是他儿子,就有义务照顾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