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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山花 ◇（第2页）

“三哥，有句话我一直很想问你，总是不敢，怕一问你就跑了。十年过去，我经历了很多人和事，本该更没脸问你，但你知道我的，从来不知羞不怕臊，今日大喇喇问了，你要如实答我。”

“你爱不爱我？”

“爱。”褚策抱她更紧，用胸膛暖着她。

青瑶噗嗤一笑，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喉结。

“你看，你又骗我，你一撒谎，喉结就先动两动。不过我们两个，你骗我我骗你，要是能骗一辈子多好。”

“我知道的，你喜欢过我，对我很好，但你爱明姑娘。没关系的，我不生气，也不难过。情爱无价宝，不懂却得了，只会糟践弃了，若是懂了，即使不得，那美好还在。”

“我清清楚楚，配不上你对我的喜欢。我从前收你钱财，如今受你庇护，这麽多年，只顾自己，哪里为你做过什麽。但我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下辈子吧！这辈子是明姑娘，下辈子应该就是我了。”

青瑶手忽如秋叶，柔柔拂过褚策臂膀，带着一股清香，幽然垂落。

褚策抱她许久，直到她发凉。再摸她鼻息脉搏，胸中撕裂般的痛。却眼里干涩发紧，没半滴眼泪。

他沉默着，将她安放塌上，取下腰间玉佩，放她手中握紧。起身，出去。

外头涌上一群人，将他围住，他挥一挥手，数百人如过江之鲫哭着奔进去。他逆着人流走到马前，骑马回营。

*

青瑶的丧事，按南夷人的丧葬来办。褚策没到场，明玉丶暮云山丶莫初丶岳子期丶韩宁都前去。明玉与莫初，不知从哪里拉来许多花，鲜艳芳香。

莞妹双眼红肿如桃，谢了明玉。

“青姑爱花，蒸玉泉，升铜炉，与季节时令争抢时日，让房中群芳烂漫，花开不败。而今她去了，有娇花美玉为伴，也是欣慰。”

明玉拉她到一边，低声道：

“青姑去了，你们的事不能断。我听得消息，厉王已答应割让城池，赔金银，但于除奴籍的事上，左右言他。不是君侯使者不尽心，是谈判中七嘴八舌，你们又与厉王没有直接对谈，他当你们是允阳王军附庸，妄图弹压。你们应借青姑丧事，唤各地族人到湮地祭拜。实在不能来的，在乡中祭拜。总之，要让厉王看到，南夷人有移山之志，势不可挡。但须谨慎，勿伤平民。”

莞妹明了，着手去办事。明玉担心褚策，拜过後先辞去。

*

回到营帐中，果见褚策一人喝得酩酊大醉，身旁十几只酒坛空空倒在地上。

明玉有些生气。既然如此悲痛，怎又避而不去丧礼。却见褚策一味喝闷酒，倒没摔摔打打，想是哀伤至极，根本没了力气。一时又心软起来。

她走近接过酒壶，抱他在怀中，轻摸後颈，无声抚慰。

褚策搂住她的腰，默了许久，突然说道：

“她不喜欢喝酒，却总硬陪我喝，有时为了让我尽兴，有时是想趁我喝醉骗点东西。我都知道，也知道她做的那些事，好的坏的，我都由她去，她爱闹腾，我管不尽，不如成全。但怎麽呢，她死了。我很後悔，不该放任她，就该抢她回去关起来。卿卿，我很後悔，很难受，但我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你说，我是不是薄情的人？”

明玉摇头道：“三哥旷达，不强人所难，不夺人之志，怎能说是薄情？”

褚策放开她，夺回酒壶饮尽，长吁数声。

他从前遇一秀士，那秀士笑评说，“公子实乃天上地下第一薄情之人。”

他诧异，那秀士道：

“绝情绝欲，无私无好，朝拾夕弃，鸟尽弓藏，只是小薄情。而那大薄情者，胸襟袤如星汉，吐纳百川。对明灭有时，世代更叠，岁岁枯荣不甚萦怀，一曰天命造化，二曰规律使然，对人伦常理情爱，一剖两半，享之如珍馐，用之如工器。性刚且久，凡事于他，不过须臾得失，不足为悲欢无穷。”

明玉再抱紧他，不肯放手。而他醉意已浓，渐渐口齿不清。

“他说的对，我明白。不管是青瑶，还是你，我都没有尽心，让你们遭罪。我对你们这样，何况别人。”

“不是，你对她很好，没有亏待她，对得起她。”说罢，明玉开一壶新酒，仰头喝了一半，递给褚策，“以後喝酒我和你喝，我很喜欢喝酒的。”

褚策醉眼饧涩，又带通红血丝。

他前夜到现今未合眼，头痛欲裂。再多喝几壶，便觉眼前迷离，怀中温软。

睹见一座群芳烂漫的明艳山头，千树万树缤纷散作花雨。他应接不暇，也很疲惫，慢慢闭上眼睛。

半醒半梦间，有人扶他上床，给他擦了脸，擦了脚，脱了衣袍，掖好被子。又靠到床边，轻揉他额角，拭去汗珠。

那温柔之色，好似他阿娘，依慕之意，又好似他早夭的小妹子。他知道不会再有别人这样对他，伸手要她的手，连声唤“卿卿”。那人与他十指紧扣，应道，“诶，我就在这里呢。”

半月之後，厉王下令，除南夷人奴籍，复宗祠姓氏。

此後，南夷人悉迁至湮地丶清风山两处，族长全照德任两区长令，安民守土，事允阳王，受使者监察。

作者有话说：

我多爱青瑶。

她第一爱南夷，第二爱褚策。她生来就背负了屈辱的命运（奴籍女子，叛徒女儿），却有着旺盛的生命力，鲜明的是非观，坚强不屈的意志和决心，对自由平等的强烈追求。

她生命力旺，什麽都想要敢要，又始终清醒，敢于取舍，自认结果。

她让我想起《玫瑰色的你》

你看见你想看见的，你让它发生。

你曾经不止是你自己。

你栽出千万花的一生，四季中径自盛放也凋零，你走出千万人群独行，往柳暗花明山穷水尽去。

青瑶丶明玉丶褚策三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已经脱离了爱情，是基于大义和人之常情的理解。

再也不会有青瑶姐姐这样的人出现，她太猛烈，于男主女主都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