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浮光◇
◎明玉贴上他的嘴唇,吻得很深。◎
明玉无话可驳。岳子期将她心事悉数说出。
她本已定下主意,只耐不住女子心思,想试探褚策的心意。此时被岳子期一拆,又觉得没什麽好试探的。结局已定,试探伤人,还不如糊涂兜着。
“我知道了,我照你们说的做。但我不想死在这里,明日我和他去别处做了结,你们不要阻拦。”
岳子期长吐一口气,点头应了。双手递上小片纸包,起身对明玉深拜,离去。
次日,明玉起个大早,煮一锅三色汤圆作早饭,端进房与褚策一起吃。
褚策微有责备:“让你好生歇着,怎麽又起来做汤圆?”
明玉笑道:“你喜欢吃,我也只会做这个。本想做出五色,却一时找不齐食材,凑合拌出三个颜色,你瞧着可还行?”
褚策不语,闷声吞食,甜黏的糯米粉卡在他喉间,叫他有些哽咽。
明玉瞧着他吃,似是心满意足,手叠他肩头,悄声笑语道:“我和你说个故事,不大光彩,你听了不要到处乱传。”
“我祖母年轻时悔了一桩婚约,男方不是别人,就是尹修。两人婚事本就是指腹定下的,後来随着年纪渐长,又生出情意,只等择日嫁娶。可谁知後来祖母变心,移情祖父,亲自去与尹叔公毁掉婚约。”
“那尹叔公脸面丢尽,在上京呆不下去。却难抑爱慕之心,对祖母念念不忘,一生相思,为她写了许多伤情诗赋,催人泪下。他後来失意回琅州老家,赌气娶了河内丑女,也都与此事有关。而他那夜瞧见我,又一副痴怔怅惘模样,像是追忆旧事,感慨万千。想来传言他生性多情,不是假的。那般痴恋,肯定舍不得看着我死。”
褚策冷笑,倒不是嫌这风流韵事有辱柳氏门风,而是他已将尹修的手段看个对穿——
赌气娶丑女,辞官归故里,或许尹修当真演技超群,骗过当时人。又或许是景帝王相隔着流言,不好欺人太甚。他一局外晚辈,望果推因,便知那尹修真是拈起稻草烧到尽,男人怎麽做都不吃亏。
这种人,会顾怜昔日恋人的亲孙女?
他摇头反驳,明玉塞他一嘴汤圆,又说道:
“所以,你不要替我瞎操心。别再想着叫大全诱来表哥,与尹叔公对峙。叔公既做出此事,必然已把表哥看守起来。而眼下势态不明,南夷将将平定,更是惹不起尹氏。大全他们夹在中间推助,左右为难不说,还会招惹大敌。”
“再想想尹叔公,本是想毒你,不料到被我挡了,肯定大为失望。现今他黔驴技穷,不过想拖延试试,看你去不去找他。你去找,他便知你心系我,漫天谈条件。你不理他,他就知道指望我没用,搁些日子,自然会来找你。”
明玉满面天真,似是万般有信心,分析得有理有据。
她说隔些日子,语气轻松。褚策却记得莞妹说,蛛毒强劲,能潜伏三日,三日里,中毒人并无异样,而後就会以暴毙状死去。
他再听不进去半点,碗中汤圆像一颗颗蛇胆,送进嘴里苦凉。
而明玉絮絮叨叨,一面说尹修与她祖母旧事,一面催促宝镜装吃食。再推他说道:“你答应过我的,要带我看遍山河奇景。远的不说,西南瀑布就在近处,你赶紧吃完带我去看一看。”
便乘车去了。
见那西南瀑布果然壮观。万里山障间,数道激流穿天透地,如银河倒悬。万练飞空,水声恢弘隆响,声势雄历。水流之下,巨石成阶,白浪捣击,似是要凿破山根,溅起飞沫如雾,又汇作怒涛,雷奔而去。
明玉站在远处,耳边巨响不绝,心中亦是激荡壮阔。
“这季节水量不丰,明年夏季你再与我来看,更为壮观。”
褚策口中说着,却是无心观景,心神不定。
“好,明年再来。”明玉笑,显出十分的开心,当下作了一首诗,要褚策题到山壁上。而那随行侍卫奉上笔墨,褚策推不过,只得写。
他的字一贯写得好,明玉第一次见便有评说。崄劲天然,气势古淡,用笔变幻,构体生动,洋洒间别有骄色。
一番题写下来,明玉面露惭色,叹道:“可惜了,我的诗配不上你的字。”
褚策说道:“哪里,你写得很好,我就写不出。”
两人坐在石上,携手看了许久风景,坐到天色渐晚,明玉朝守在远处的守卫挥手,又拉褚策走向山间一座萧疏木屋。
身後跟来二十来侍卫,从车上擡出一座琴,背着大小包袱,进木屋打扫干净,铺上软褥,燃起炭火,点好香炉,摆上鲜果糕点。
褚策自然知道怎麽回事,难怪出来时,岳子期与穆云山都没阻拦。
“今晚不回去,就在这里。”
明玉娇嗔,坐到琴边,擡手抚琴。
她弹了许久,不时逗褚策说话,褚策还是闷着,没半点回应。她终是撒气似的推开琴,怨道:“没趣,你真没趣。”
褚策道:“是没有趣。”
明玉伤心至极,索性不再理他,红了眼睛倚在桌边,空撩一袅馀烟。
眼看香炉燃尽,褚策默然注视她,心中早已酸楚难挨——
她作弄这些,无非拖磨时间,好阻碍他去找尹修。但又藏私心,想临终前与他独处些时光。
而她从并州到历国,没过几天安宁日子,更不说闲情逸性。这时偷得闲暇,想与他做些风雅烂漫事,他没理由不成全。
便抖擞起精神,将琴挪到面前摆好,强作戏谑道:“不是我没趣,是小娘子你弹得难听,大煞风景,直把我吓傻。你既嚷着要我弹,我便弹,你听了不要无地自容。”
于是擡手,弹奏一曲《长清》。
明玉怔怔说不出话来。
能说什麽呢,除了好还是好。本想问是不是青瑶教的,又觉不对。他那技法中没一丝花里胡哨,不沾油滑,底子扎实。若不是师从名家,下苦功夫,练不出来。
褚策揽过明玉,握住她的手按在琴上,笑道:
“小娘子弹的不算太差,就是习从闺阁流路,气韵过于基底,以後我慢慢教,必有长进。我就这麽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