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接过纸折,看过,双手递回:
“安总管安排,自无疏漏。我出身蓬门小户,只觉隆重,当不起这般煞费周章。望安总管体恤我心中惶悸,从简办理。”
安平笑答:“从简不得,便是这样,已是我自作主张删删改改,君侯回来定然要训斥。明姑娘再多谦和,便是叫我难做。”
这倒不是安平乱说,纳妾礼委实难办。
办隆重了,大妇不喜,办简陋了,小妇不悦。他夹在中间,心里已预演出一场左右为难。
也是府上从没这个事,他拿捏不好。从前有妾进门,搭个红帐子,两人睡一觉,完事。但这次不同,进门的是柳大姑娘,哦不,如今已改叫明玉了。而他那主子,三封书信递回来,写的是热情洋溢,说要正儿八经地办场礼。
他中规中矩地拟了第一稿办法,呈给大妇看。想那大妇,平日贤淑温和,凡事凭他主张,便是略有微词,删改一些就可安抚。岂料那大妇看罢,不仅不怒,反而呈出喜难自抑之态,卯起劲往上加东西,直加得堪比大婚,不成体统。
他自然不会傻到真那麽做了。揣了他第一稿办法,来到小妇处。却见小妇又无比自谦,无比恭敬,无比理解他的难处,但是坚决地要他减东西。
他从明玉宅院回去,立刻写了封信,除去问候和落款,满纸只有三个字“怎麽办”,将棘手的球抛给身在阳城的主子。三日後,就收到回信,除去问候和落款,满纸六个字“不失份,不逾矩”。
安平一身轻松,将其馀两封纸折都烧了,留下他中规中矩的第一稿。
这日天好,明玉与莫初在院中喝茶,莫初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他们什麽时候回来。”
明玉笑说:“慢慢等吧,即便回了,君侯也不会马上来,他不来,穆先生更不会来。”
莫初急匆匆回道:“那我们就去府上找。”
明玉又笑,“你去吧,我就不好去了。”
忽而有了歉意,拉莫初说道:“对不住了小莫,是我拖住你,不然,你也不用和穆先生分开这麽久。”
莫初仗义摇头道:“是朋友,就别说什麽对不住的话。”
明玉明朗一笑,拍一拍莫初肩膀。
可那莫初又擡头看她,似是迟疑迷惘,欲言又止。
她终是忍不住,“明玉,我当你是好朋友,才想问你一事,你不要生气才好。”
明玉点头。莫初说道:
“我原以为,人成了亲,或者定了情,就该一生一世一双人,断然不能再有第二个,否则就是受不住诱惑,身不正,心不忠。所以我从前当你是狐媚女子,但西南这一趟,我见你,见青瑶,又觉得你们不是坏人,反倒很好。而你和君侯的事,又让我感慨。
我随先生在府上行走,自然见过君侯与妻妾相处,妾室不说,连正妻谢夫人对他都是迁就恭让,看似十分怕他。我便以为,王侯之家都是这样,规矩大,以夫为天。但见了你和君侯,又不是这样,就是戏文里写的恩爱眷侣的样子。”
明玉突然脸红,摇手嘴硬道:“也没有,我私下里也多就着他。”
莫初没有看她,皱眉接着说:“我知道你们好,好得连先生都不再说什麽了。但我总觉得,你们有些对不起谢夫人。可转念又想,许多人成婚,本就是奉父母之命,不能自主,成婚之後,反遇到愿结同心的人,刚好也有时机,就在了一起,委实不算错。可是…可是…总还是伤人了,我想不清楚,你说说看。”
明玉一时愣住,说不上什麽。
纳妾,始终是她心里一道坎,或说,是许多女子心里的坎。
好似她这几日,总有些担心那位夫人上门来探,不知如何应付。好在那位夫人,不知是真惧褚策得紧,还是如莫初所说那般贤淑可亲丶体面大度,竟没有半分动静。
但许多人,就没她好运气。
她也生在膏粱世家,宅斗,听过见过。
她祖父,位极人臣,一代名相,少不得有人贡献金银美女,祖父年轻时尚不肯收,後来年岁大了,偷偷在外头藏了几个。她祖母彰英夫人,世妇典范,真做的出,带着人公然打进那几人宅中,剥尽身上绫罗钗环,极致羞辱,最後盘缠都不给,令她们净身还乡,中途暗地里,又将她们弃之郊野。
到她母亲滢川公主,更加心狠手辣,仗着自己身怀六甲,婆母包容,就买凶将他父亲唯一的外室暗杀,连同那女子的儿子和父母弟妹,都杀干净。
其实不过是些孤弱女子,以色相换衣食,她的祖母母亲容不下,非得赶尽杀绝。不知是不是作孽遭报,柳府终是门衰祚薄,人丁凋敝。到头来留一个女,给别人做妾。
这会儿轮到她,受人唾骂,仰人鼻息。
作者有话说:
明姐马上要进入发糖发便当模式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