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空酒壶东倒西歪,明玉回顾败绩语塞。只得悻悻松手,枕手趴在案上,靠了片刻,便眼皮垂坠。
褚策收好图纸,与她卧在塌上,拥着锦被读闲书。那闲书极有妙趣,两人边看边笑,明玉兴起,伸手又拿酒盅,被褚策拦下一饮而尽。
她自是不高兴,朦胧醉光中看他趴在塌上,拍一拍他脑袋,呓语般怨道:“三哥像只大狗。”
褚策侧头,眉眼浸笑,“卿卿像只小猫。”
“大狗恃强凌弱。”
“小猫扮猪吃虎。”
“不吃,啃不动吃不完。”明玉眯眼嗔笑,却张嘴咬住褚策下唇。
褚策掀起锦被罩紧,扑近上下摸索,“啃不动也要啃,吃不完下辈子吃。”
*
这二人作伴为欢,自有别人虎视,又引出不大不小的波澜。
明玉早已预见,大到庙堂之上,小至乡户之中,不管规矩多严,总有不知轻重的人,要利益相争,攀咬挑衅。左右不过兵来将挡,她理好头绪,就要看看谁率先冒头。
等生事之人真上门来,她又犹豫了。
居然是谢夫人,唤她前去侍奉餐饭。
真是稀罕事。明玉未过门时,居在别院,谢夫人从未遣仆妇踏门滋扰。及至明玉进门,更是宽厚礼待,见她初来生疏,带她游看府邸,结识衆人。又听闻她好静,特免她诸多虚礼。
这番做派,真真假假,明玉尚不好判断。而後一月里,谢夫人如无大事不传唤,如无必要不相交。既无恶举,又不僞做亲密,清淡如水,颇有君子风度。
今日突然唤她侍奉餐饭,不知何故。只想谢夫人若是悍妒翻脸,也不至于这般沉不住气。
她打算去看个究竟,遂无推辞,起身去了。
至谢夫人所居东院膳厅,明玉净手,与丫鬟一同摆碗筷匙碟。
少时,即见谢夫人由邬嬷嬷扶着,走入厅中。
她素来穿着仔细,此时上着古烟纹碧霞罗衣,下穿烟水百花裙,乌发梳成单螺髻,满头仅横插一青玉莲花簪,尽显素雅,而那丰润面上,又是一如寻常的疏淡莹白。
她刚刚转过屏风,目及丫鬟丛中的明玉,竟先错愕至双颊泛红。明玉屈膝行礼,她忙伸手扶起,“明姬今日怎麽来了?”
明玉还未作答,谢夫人环视厅内,登时了然。侧头看一眼邬嬷嬷,轻含埋怨,复对明玉说道:“这里不必你来服侍,快回去用饭吧。”
明玉听她说词,便知是邬嬷嬷擅作主张,亦不想多事,谢过便辞去。不料那邬嬷嬷在身後严声斥责:“值主母用膳时来,不侍奉左右,即来即走,明姬好规矩。”
明玉楚楚回身,似是不知所措。
谢夫人身旁的邬嬷嬷,她早听李姬说过。
说谢夫人淑婉亲和,府上周知,但身边的邬嬷嬷,很有些狡猾手段。好些个妾室婢女,均在她手下吃亏遭罪,敢怒不敢言。
因她是谢夫人陪嫁入府的老人,与夫人素来亲厚相依,搅弄的也并非大事,褚策与安平饶是偶尔听说,只当她念夫人老实而护短,不好多加责罚,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邬嬷嬷此时欺到明玉头上,手段不甚高明,无非想摧一催明玉锐气,惹出明玉脾气,诱她做出冲撞之事,好反过来揪明玉的过错。
但她错算了。
家宅中事,明玉想得开阔。早知嫁进府中,就是个妾,不管与褚策如何情深,身份地位总是改变不了。主母坐着她站着,主母吃着她看着,自是要殷勤侍奉,恭听教训。
谁让人家命好,投胎做了他表妹,又有父母爱护,能逼得他六礼尽全,八擡大轿地娶进家门。
“嬷嬷教训得是。”明玉垂首侧立一旁,浅笑说道:“缘是我不知府上有侍餐的规矩,今得嬷嬷提点,方知从前不逊。望夫人勿要怪罪。”
谢夫人眉头微蹙,又泛出一阵愁容,无奈轻声叹息,正欲再劝明玉,擡头却是眉目惧怵。
只见檐帷挑开,屋外丫鬟依次行礼,褚策手抱小儿,朗笑阔步走入膳厅中。
婷立两旁的丫鬟,尽低下头,根本不接邬嬷嬷眼色,无一人敢上前引开。
一群不中用的废物,邬嬷嬷低骂。自己退到谢夫人身後,垂首不动。
褚策大步进屋,将小儿交给奶娘,再走至桌边,就见明玉正从食案上传递汤羹。
目光往屋里横扫一阵,他瞬时明白发生了什麽事,脸色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