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深浅◇
◎老了之後,风月散去,还是念正妻嫡子可靠◎
谁都没料到,褚策此时会来。邬嬷嬷听说他今日会外客,才趁机唤明玉前来。
怎知绍公子年幼顽皮,溜去前院玩耍,稍有磕碰,哇哇大哭。褚策听闻,辞了外客,逗哄小儿回东院。
事已演变至此,邬嬷嬷不复先前历色,老脸一沉,合手蹙眉,没半句言语。
明玉本想劝解,又觉得不妥,退到一侧。擡眼瞧谢夫人,表情最是奇妙,她似有话要说,又轻柔抿唇,委屈还没有受,愁绪先上眉头,最後撒气般轻叹一声,整个人荏弱松散下来。
一屋噤声。
只有绍公子,天真稚气,呀呀笑语,“骑马,骑马,阿爹带我骑马。”
褚策被小儿笑声牵动心绪,垮如簸箕的脸总算舒展开。
他还是极有分寸,不至于当着幼子丶明玉丶下人的面责难发妻,撩袍坐下,示意谢夫人入座。
待菜品尽上,他仿佛无事一般,擡箸夹一块蒸鱼到谢夫人碗中,笑问:“夫人近来院中人手不够使吗?我让安平再买一些奴婢回来。”
谢夫人侧身转向他,低头说道:“够使,无需再费银钱。”
褚策颔首微笑,“夫人节俭持家,极好。可银钱不过小事,吝啬苛待眷属的名声传出去,才叫我脸上无光。”
谢夫人双肩一颤,又欲说些什麽。褚策却不允她解释,点到即止。
舀一小碗汤羹递她,以和煦温抚盖过她话口。
“这是过年时东瀛送来的海味,说是可以补身,炖汤也颇为鲜美。我看你近来胃口不好,叫厨房专门炖给你,你多喝一些。”
谢夫人擡手扶碗,竟是慌忙,不意碰到手边白瓷汤匙,汤匙坠地脆响,碎成几节。
褚策默然,才升起的几分和悦瞬间凝固。明玉瞧见不好,躬身上前收拾,又被谢夫人暗地撅住手腕,眼中流露恳切之色。
谢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低眉对褚策说:“君侯教训,妾谨记于心。妾今日邀明姬来,是想妾与明姬处一宅之中,却少有闲聚,怕由此生分了。刚好有事想与她商议,唤她来一同用膳。”
“如此,倒是我耽误你二人餐叙。”
褚策昂首一笑,招呼丫鬟,“去,叫厨房加菜,取酒,再割些鹿肉碳火烤了送来。夫人难得请客,必须豪爽些。”
丫鬟得令去了,谢夫人又说:
“听闻君侯过几日就要前往大营,安总管随行,想来家中诸事,该由妾来打理。但开春繁忙,妾一人恐料理不来,便想请明姬帮手分忧,共理家事。今日君侯既然来了,就帮妾定夺定夺,这样妥否?”
褚策点头,“你是一家主母,中馈主事,这些不必问我,自己拿主意即可。只是她新来乍到,做事必有疏忽,你多担待,凡事交代清楚。”
谢夫人眼帘微动,随即点头,再回头唤明玉入座。
而明玉早觉此间尴尬,褚策与谢夫人相处,怎麽看怎麽觉得别扭,根本无意与他们同食。只说夫人所言已领会,日後听候夫人差遣,是断然不敢入座。
她艰难推辞,忽觉腿边扑来什麽东西,低头一看,是绍公子奔过来拉她裙裾,咯咯笑着,“明姨,吃饭,吃饭。”
这孩子尚未满四岁,面目酷似褚策,说一个饼印都不夸张。只是童真幼稚,生了张圆不溜咻的团团脸。
就算明玉素不亲小孩,见他几次也觉得有趣,此时更如碰了救星一般,俯身摸小孩额头,点一点他凸起的鼻尖,亲昵哄道:“小公子饿了要吃饭?明姨带你去吃糖枣粥。”
桌上的膳食,都是些鱼肉,油腻难咀嚼,小孩子肯定吃不得。明玉借这个由头,牵小公子到偏厅喂粥。
褚策笑准了,自与谢夫人饮食。而那雕花木窗半掩,明玉与小儿对话隐约传来——
“明姨,要抱。”
“小公子是大孩子了,明姨抱不动。”
“明姨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大口吃才能长高,长高才能骑马。”
“我今天骑竹马摔了。”
“摔了哪里,给明姨看看,疼不疼啊,有没有哭哭?”
褚策停箸,微笑着定定出神。谢夫人瞧他,也哑口失了言语。
*
这夜,东院房中,衆丫鬟伺候谢韵仪梳洗。
那娉婷一群丫鬟,一人手捧铜盆皂豆跪地,另几人替谢韵仪细细洗去脂粉,松卸钗环,更换寝衣。尽毕,再来两人,奉上以香扇吹温的安神茶汤,捧来香膏与珍珠粉盒。
谢韵仪擡手蘸取香膏细粉,对镜敷面。见那镜中映出孤影一道,漫含倦意的剪水秋瞳一双,不由落寞摇头。
馀光再瞥东头那张绣塌,空空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