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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游医 ◇（第2页）

但他骂着骂着，也觉得气氛不对。屋里渐生寒意，悄然似结了冰。再探探脖子，明玉已背过身，避开他视线。

“楼大夫请回吧，许是我与宝镜误会你，但我不想治，更不想给你瞧。你好走，不送。”

她已尽量客气，可这楼远道是个奇男子，只想自己脑中那点事，率直得全不自省的地步，仍未察觉过失之处。

只听明玉说不治就急得冒跳，不住嚷嚷。

“怎麽了，怎麽就不治了，我和你说，你身体底子好，养的得当，病情尚轻，多配合我想是能够…”

话未落音，颈下贴来锋锐刀刃，明玉不知何时闪在他跟前，阴手持一短剑，森然擡眼，“滚。”

楼远道愣了一愣，微微偏头，离那刀刃远了些，便跑出门外。

他还似很纠结，在门口顿了一会儿，又转身从门沿探进头来，手指屋里一只药罐，一盒药膏，低声唤宝镜。

“丫头，记得叫她吃药，那药膏也得擦。还有我那药箱，快，拿给我。”

宝镜黑脸，怒气腾腾地抛出药箱，大力关门。木门砰一声撞到楼远道鼻子上，登时一阵麻痛。

暴力终归让他识相，明玉动了刀子，他不敢再有怨声，灰溜溜捡起药箱跨肩上，捏着鼻子一路仰头，往村中走去。

*

周家村，荒弃之地。

村中紧紧密密住了近百的病患，却一丝声响也无，荆室蓬户紧闭，处处毒热蒸人，至于窒息。方圆数十里，黄土滚烫，草木焦死，惨无生气。

只到黄昏时，兵卒挨户查看，拖出已毙的人，送到後村土坑掩埋，才有阖门号泣之声。

日落天地寒凉，沙尘冷如雪，後村幽荡鬼厉之气，混着腐味的飒飒阴风，呜咽不绝，似群鬼怨哭。

楼远道又跑了几户，有的屋里已空荡，有的，角落里蜷些佝偻影子，多埋着头，不声不响，问话也不答。几个尚有气力的，捡起石头棍棒撵他出去。

他连滚带爬逃了，嘴上恨声咒骂，心里又生疑惑。他还是弄不明白，明明是想救人，为什麽人人讨厌他。

倒是那些逛园子似的医官，偶尔站在门外瞅一眼，居高临下，乱放两声屁，病患都感激涕零，把他们说的话当金科玉律。而他早晚诊访，苦口婆心，病患却都视他做仇敌。

稍微对他友好点，配合点的，就是明玉和周二夫妻。但那明玉，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不肯治了。

不由腹诽明玉不识好歹，死了也是自作自受。他收拾心情，重新整好药箱，决定先走去周二家，看看那老实巴交的两口子。

甫顿足门外，楼远道就嗅到一股不祥的味道。这味道他早就识得，近日，更是熟悉——是死人的气味。

楼远道推门，即见周二堵在门缝，略有喘息，笑着同他打招呼。他问了些情形，取笔记下，又伸手把脉。

触到周二脉搏，楼远道眉头一沉——

这周二的境况，显然不如明玉。不奇怪，明玉习武，身体底子好，又占尽便宜，周家村的粮食药材先紧着她，吃的用的比小民好许多。而这周二，和其他人一样，住在破屋里，一天领两顿稀粥顶肚，吃大锅汤药。

“你这情况不太好，但还是要按我说的做，领的药得按时吃，吐了也得吃。”

却见周二，唯唯诺诺，脸上全无担忧之色，只掩不住的慌乱。

楼远道欲从门缝里挤入，“行了，让我进去，再看看你家娘子。”

周二平素老实巴交，总是听话，这时居然泛出一股毅然的狠色，堵着门，死活不让楼院道进。一番冲撞，楼远道又被连人带药箱推到地上。周二慌忙关紧门，楼远道自知道发生了什麽，于是起身摇一摇头，往村外哨所走去。

傍晚，便有一队兵卒，举着长矛大刀走进周二家里。周二娘子被破草席卷着，一双红肿的赤脚漏在外头，在沙地上拖出一道长痕。

哀嚎声顿起，惊得鸦雀振翅，似是在惶寂上空撕开一道裂口。那身长七尺的庄稼汉子，伏在地上大哭，“军爷，求求你们，别埋娃儿他娘，她还有气，她还是热的啊。”

没人睬他，村里户户紧闭。只有楼远道，一瘸一拐走到他跟前，扯着干哑的嗓子吼道：“死了，已经死透了。你快回去把她用过的东西烧了，吃药保命吧。”

“庸医！你个庸医！就是吃你的药没的，吃你娘个*的药！”

周二两眼血红，朝楼远道扑将过来，又被兵丁用脚踢出去。只能伏地大哭，手乱抓沙地，渗出了点点血迹。

楼远道听那周二哭骂不绝，口中微涩，似是也杂进了沙子。他涩得紧，梗得慌，猛朝地上吐一口口水。

这些人，都是好心当做驴肝肺，活该没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