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得信,从前院急跑过来。来时明玉已哭得有气无力,苍白素脸满是泪痕。他刚接过她的手扶着,明玉便抓住他抽噎。
“安平,我走不动了。。。我要回家。。。”
她倒抽着气,双眼血红。安平顾不得礼数,搀起她往外间走。
“好,好,娘子莫怕,我们这就回家。。。”
安平低哄,晓得褚策在身後面色阴森,却没空理会。扶明玉坐上步辇,一路陪着去了西院。到花厅里,服侍明玉歇下,给她冲杯热枇杷蜜平喘,方掩好门窗,微微责备。
“不是说好做个戏麽?何必这麽认真?一只小耗子,家主岂会放在眼里。待事成,怎麽处置她,还不是看你心意?”
自褚策与杨蕙搅在一起,明玉就和安平商量着顺势做戏,好叫这小耗子把“褚策移情,明玉失宠”的风吹到宫里。褚铭只要信一点,就不会一会儿造荤谣,一会儿另立世子的,逼得那麽紧。松口气,大家都能拖拖日子。
但不知怎麽,明玉今日出奇地入戏,安平一个没留神,她就冲去书室大闹,哭成泪人回来,看得他心肝痛。
他柔声安慰许久,明玉仍是悲戚,擦干了泪,似一朵枯萎的花。安平这才察觉出不对,问:“到底怎麽了?”
明玉滞了滞,眼泪又翻涌出来。
“安平,我要走了。就见不得他和别的女人搞在一起,不行,逢场作戏也不行。”
要走?
安平脑子嗡地炸开,顾不得开解明玉那醋意,抓紧她手腕问:“你说什麽,你要去哪?”
一阵冷风扑入,桌上蜡烛熄了。青烟红泪,明玉哀音。
“上京有回信,何太後应了,但她不要金银,她要。。。”
“什麽?”安平惴惴。
明玉指了指肚子。低声说:“我答应了。”
*
明玉与何太後的交易,需从她拿到衣带诏说起。
长公主被褚铭打死,穆云山暗中送长公主遗体去涂城,将衣带诏托付给明玉。明玉第一次打开衣带诏,看大行皇帝行文哀切,厉数何廖十桩罪,命奉此诏者带兵入京讨伐,落朱红玉玺,可谓字字泣血,殷殷嘱托。
她便知这是个棘手的东西,好处极好,坏处也极坏。褚铭肯定想要,没有来明抢,是还没顾到这一头。她不愿拱手给他,又怕放在身边不安全,只得先收去书房阁子里。恰进门,撞上褚策。
她刚失了母亲,心里怨着他,面凝寒霜,转身要走。却叫他拽回了怀中,托起她尖瘦的下巴,覆上她柔软的唇。
明玉使劲地挣扎。
她晓得他想要什麽。加上之前的吵架,两人分居多日,他定已难耐。可她还在热孝里,不能也不愿顺从。拳打脚踢牙又咬,褚策舌头渗出血来,陡然间,发了蛮气,异常的执着,捉紧她的手腕拖到里屋。
明玉挣不过,怕他搜到衣带诏,又怕他伤了孩子,弓着身子恨骂:“你放开我。”
褚策不放,漆黑的屋里箍紧了她。明玉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脑子发晕。
那是他自然的体香,一种檀木般醇厚的味道。曾有无数个良夜,她靠着他的胸膛,在这气息里获得甜美和安宁,可这时,这气息粗暴地侵蚀她,让她无力抵抗,又恨又委屈。
明玉双目一热,牙关失守。他托着她肆意攫取许久才放开,换了换气,她咬牙骂道。
“我阿娘你不管,我的孩子你不在乎,你就晓得睡我,睡我,睡我。是不是我给你睡,你就帮我报仇,好,我已经跟你睡了三年,没功劳有苦劳,你去把你老子端了啊!”
褚策埋头,闷不吭声,明玉扭着肩膀想甩开他,双手被他锁住,甩不动,只得仰着头哭泣。好一会儿,满腔的绝望就要忍不下,听得褚策沉声说:
“你是我的妻子,我要你。”
他既深情又狠绝。明玉浑身一软,眼泪潸然落下来。
厌恶极了自己的样子,对着旁人心眼多如马蜂窝,却一面对他,就束手无策。心软,爱哭,爱赌气,百般性情都显出来,让人笑她天真。
就像现在,还天真地拿自己做筹码,以为男人真的会去与君父作对。
但这可能麽?他现在是既长又贤,功高权重,她呢,无所倚仗,只有污烂的名声。他只需甩开她,垂着手等,王位水到渠成也是他的,何必做那千夫所指的事。他还愿意认她作妻子,哄她几句,要她,都算是念旧情的。
明玉自弃又屈辱,想替母亲守个孝都身不由己,只能一面哭,一面应付过去。褚策这夜也倦,很快睡着。明玉才趁夜披了衣服起身,把衣带诏放到藏书阁的暗格里。
却在翻找的时候看到了几封书信,大惊失色
。。。。。。
那一封封书信在她眼前展开,她胸中惊涛骇浪。不记得那夜怎麽回的西院,只隐约觉得脚底轻飘飘的,有种不踏实感。临走前,坐在床边看了褚策许久——
哎,三哥啊。。。她心里满是苦涩和柔情,抚了抚他额间的碎发,在他鼻尖亲了一下。
回去,翻覆想後头的事,像要掉进不见底的深渊,又不知该怎麽办,一日午睡心乱,做了个奇梦。
她梦到一片无边松海,年轻的祖父母对坐其间。这是一双睿智的璧人,就“一人福祉与万人福祉,孰求?”而争论。
柳姝城道:勿需多争。一人小,万人大,自是该求万人福祉。
王澜道:不尽然。若那一人贵且贤,一人之福可生万万人之福,则该求一人。若那一人良善,万人怙恶不悛,则又该求一人。若那一人乃至亲,万人终生不得见,则求那一人无过矣。
柳姝城道:相爷不公。
王澜道:世间本无绝对的公,人有善恶,事有福祸,卦有阴阳,行有偏正。